芳年听到外面乱哄哄的声音,还有女子的哭声和男人的嬉笑声。傅老夫人的脸冷下来,车夫压低着声音道:“老夫人,是柳公子。”
这一说,车里的气氛就变得怪异。
车夫口中的柳公子,可是京中的名人。柳家原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本是一介商户,因为柳家姑娘长得貌美,嫁给了国师府的总管做填房。
国师府的总管,在邑京的脸面,不比三四品的官员小。柳公子仗着自己的妹夫,在京中横行霸道,强抢民女的事情没少做,谁也不敢去管。
外面男人猖獗笑声响起:“小娘子,你现在哭得死去活来的,等你进了我的门,保管你就笑得合不拢嘴。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想穿什么绫罗绸缎,本公子都会满足你。”
围观之人还有起哄的,柳家搭上了国师府,近几年赚得钵满盆盈,十分豪富。那女子的哭声渐小,想是认了命,跟柳公子走了。
人群之中还有人在扼腕,酸酸地说着自家怎么就没有貌美的姑娘,言语之间颇为羡慕。
芳年闭目,复睁开。柳家一直到她死,都昌盛繁荣。
这些抢进去的女子,多半确实过上了好日子。到后来,不用柳家人抢,不断地有鲜花般的姑娘自荐枕席。
笑贫不笑娼,自古皆是。
晟帝不作为,朝中大事真正做决断的都是国师。眼下的邑京,不过是表面浮华,内里早就千疮百孔。过不了多少年,这面上的繁华也会消褪,变得斑驳不堪,藏污纳垢。
京中尚且如此,更别提京外。外放的官僚是能贪就贪,贪不了就盘剥民脂民膏,乌烟瘴气。
朝中真正做事的反倒是三品以下的官员,三品以下的官员很多都是前朝留下来的。而一二品的官员则是跟随国师一起造反的,都是国师的狗腿子,唯他命是从,整日寻着长生之道。
当年,国师屠尽了前朝的皇族,扶持先帝登基。先帝是前朝公主的儿子,算起来是唯一流有前朝血脉的人。
那场屠杀在一个夜里发生,前朝的皇帝在睡梦中被割了头颅,宫中尸血遍地。朝中的大臣都没反应过来,就改朝换了代。国师手段残忍,屠了几个有异议的官员全家,以狠辣的姿态立在朝堂之上。
其它的官员见不用丢官,新帝也是皇室血亲,就那样稀里糊涂地承认了新帝。
裴家和傅家都是前朝遗臣,有多年的交情。裴府位于祥平坊的正中,府门气势宏伟,门口的两尊石比傅府的要大上一半。
守门的家丁自是认得傅府的轿子,忙把祖母几人请进去。
裴老夫人精神矍铄,柱着拐就迎了出来。傅老夫人忙上前,握着对方的手,相互地寒喧着。
珍华和芳年一起行礼,裴老夫人连声道好,请她们起身。
“芳姐儿今日这一身,让人眼前一亮。”裴老夫人打趣着,欢喜地看着芳年。
傅老夫人有荣与焉,这身衣裳配芳姐儿的长相刚好,比寻常的颜色更衬人。
裴老夫人的后面,立着一位少女,约十五左右的年纪。闻言轻哼一声,用不屑的眼神扫了一眼芳年。
芳年刚一路进府,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一草一木,恍如隔世。她年老时,裴府在京中已算没落,自是没有现在这么的富丽。
听到一声轻哼,她抬头,看到裴老夫人身边的少女,正是裴林越的妹妹,裴锦云。
裴锦云看不上她,前世里她嫁进来后,没少受这位小姑子的气。好在后来这口气她都出了。裴锦云出嫁后,还有仰仗娘家,每次回娘家都百般讨好她。
几人进入屋内,两位老夫人落座。
姑娘们都站着,裴老夫人笑道:“你们自去玩吧,莫陪我们两个老婆子。”
芳年收到自家祖母默许的眼神,心知必是又安排了她和裴林越私下见面。以前也有过几次,一般都是约在府中的小亭里。
几位姑娘出来,芳年朝府中花园的亭子走去。
裴锦云的任务是陪着傅珍华,这是裴老夫人吩咐的,她再不甘愿也得领着傅珍华往另一条路走。
芳年神色肃然,眼前的景致是那般的熟悉。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她在这里度过了大半生,看着树叶由绿转黄,看着花朵开了又败。
湖心的亭子里,一位青年倚着,长相斯文俊秀,端的是谦谦公子。玉白的书生长袍,头上缚着纶巾,神色略为不耐,眉宇间还有一些愁色。
这就是年轻时候的裴林越,少女时期的她觉得世间上所有男子都比不上他的一根手指。他俊秀的长相,满腹的才情都令她心动不已。
他的骨子里带着一点清高,曾不止一次地表达自己痛恨朝廷的糜败,恨自己生不逢时,未能遇明君。成玉乔入宫后,他更是彻底失了入仕之心,整日窝在内院。后来成玉乔死了,他越发的心灰意冷,不思进取。
而今,历时两世,他以年少的模样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没有中年时的那种庸俗。她惊讶于自己心情的不悲不喜,仿佛看一个寻常的陌生人般观察着他。
裴林越随意转头,望向小路中的她。
她的目光幽远,神色平静。嫣红的衣裙明艳了她的五官,眉眼更加的突出。她朝他走去,不见往日的那份雀跃欢喜。
他讶然,温润脸似被冰封住,略显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