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邵风观都大吃一惊,邵风观抢到床边,叫道:“阿中!阿中!”
诸葛中冲进屋来,邵风观道:“快,看看他!”
诸葛中看了昏死过去的顾宣一眼,从边上拿过一个瓦罐,道:“他的创口崩开了,快,给他换纱布!”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剪刀,剪开顾宣身上的纱布。一剪开,我就闻到一股血腥气,中人欲呕。一见他的伤口,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顾宣腰腹之间几乎都成了黑色,简直不能说是伤口,而是整张皮都烧掉了。这么重的伤,也只有在大火中才会形成。此时我再无怀疑,顾宣说的,一定全都是真话。
诸葛中用一个小银勺从瓦罐中挖出一堆黑色的药膏,平铺到顾宣身上,细细摊开,又用新的纱布包起来。伤口太大了,诸葛中包得也很难,大概还要半天。邵风观对我道:“楚将军,我们先出去吧。”
他扶住顾宣,手上也沾满了血污。我点点头,跟着他出去。顾宣的惨状实在难以入目,而他的话更是让我的脑子乱成一团。
邵风观到了后院,提起一桶井水来洗手,我站在他身后一声不吭。他一边洗着手,一边道:“楚将军,你相信他的话么?”
这不是真的。我想这么说,但我知道这才是句假话。我道:“不会是假话。可是,毕炜怎么会这么做?”
邵风观甩了甩手,冷笑一声道:“你真以为毕炜跋扈到这等地步么?要没有上面的吩咐,他怎么敢这么办。楚休红,你毕竟不是文侯大人的贴身亲信,有些事他不会和你说的,哼哼。”他的话中也有深意。当初邵风观也是文侯的亲信,但还是比不上毕炜和邓沧澜两人,现在我的地位恰好就是与当初的他相当。我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道:“可是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战士舍身取胜,对军心也并没有什么影响。”
邵风观道:“你还是太老实了。大人是大人,在他看来,所有人都只是一件工具,只是好用不好用而已。”
我没法反驳,只是点了点头,道:“可是也不至于要灭口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邵风观将手擦干了,道:“因为大人没有对他们说实话。这条计是要死士才能完成,万一这些士兵翻悔不愿了,怎么办?他一开始就准备牺牲这十个人了。”
我只觉背后尽是凉意,喃喃道:“可是既然愿意埋伏在地下一个多月,他们还会怕死么?”
邵风观又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凑到我跟前,小声道:“楚将军,头脑一热时是会置生死于度外的,可是那十个人要在地下躲一个月之久,这一个月里你能担保他们不胡思乱想么?万一到时有几个人不肯听命点燃火药,那地雷阵的威力无法发挥,帝都就只有陷落的命运了。文侯大人也说过,他这是在孤注一掷,绝不能有一个步骤有闪失。既然已经骗了这几个人,那就骗到底,把这几个人的嘴永远封住。大人是大人,在他看来,士兵和将领,包括你我,包括邓沧澜和毕炜,甚至太子,都只是他的工具而已!”
我心头一寒,轻声喝道:“大胆!你这话是大逆不道!”
邵风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怔了怔,冷笑道:“原来你也是这种呆子。好啊,你去向你的大人报告吧,我是看透了,也不怕你。”
他虽然这么说“不怕”手却已按在腰刀之上,看来如果一言不合,说不定他真会杀我的。我心头一阵迷惘,喃喃道:“我不会去报告的。顾宣他太可怜了,他救了我们,却还是这样的下场。”
邵风观又是一怔,才松开手,轻声道:“是啊。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事,只让这个真正的英雄能够活下去吧,也算能勉强减少一点愧疚。”
他的话极是沉痛,闻之鼻酸,我低下头,泪水也几乎要流下来。英雄,也只有成功后才会被欢呼的,象顾宣这样的人,算得上真正的英雄,可是永远都不会有人记住他,甚至要活下去都成了奢望。我道:“是啊。我们要怎么做?”
邵风观道:“我不知道毕炜有没有察觉,只怕已经有点怀疑,一旦被他知道了,顾宣这条命也就算完了。我马上要去雄关城接着受训,风军团只有八百人,而且我去得没多久,也不敢相信他们,你的前锋营有五千人,而且大多跟了你有两年了,我希望在我走的时候你能收留他。好在他面目全毁,伤势能好的话,以后隐姓埋名也不会有人知道。”
前锋营还没回来,躲在五千人的前锋营里,自然比躲在风军团中更安全一些。我点了点头道:“这些年我身边也有些赏赐,可以让他安个家度日。”
邵风观道:“这样最好,镖行里虽然开销大,但赚得也不少,我也可以给他一些。由你出面,毕炜肯定想不到。”
我只觉心头象被什么东西啮咬着,邵风观还在盘算着去哪个地方给他养伤,现在只有向北才安全一些。我听着邵风观的声音,忽然鼻子一酸,道:“邵兄,所谓真正的英雄,大概都没有好下场吧。”
邵风观象噎住了一样,话语嘎然而止,半晌才道:“大概吧。”
我们同时长叹了一声。
东平城之战的失利,也使得帝国军的反击形成了一个顿挫。接下来一个月里,邓沧澜和毕炜的进攻一直没有大的起色,蛇人虽然没有反击之力,守得却坚如磐石,攻守双方形成了僵局。
天越来越热,现在已到了七月,正是酷暑天气。七月头上,前锋营回来休整,见到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人都没有大的伤损,我才松下一口气。虽然对钱文义也可以放心,但我还是只跟曹闻道说了顾宣的事。邵风观走后,我在一个僻静之地找了一间小房子,找了个老妈子来伏侍他,只是顾宣身上的伤太过严重,结了痂后长不出新皮来,以至于十分怕热。我本想找个机会再送他到北方的村子里让他静养,但文侯时常会召见我,一直抽不出空,现在曹闻道来了,总算有了个*得住的人。
曹闻道听说了顾宣的事,也不胜唏嘘。我们正在商议将顾宣送到哪里为好,一个士兵忽然在门外道:“楚将军,李将军请见。”
我一怔,道:“哪个李将军?”猛地想起来,又惊又喜,道:“是李尧天将军吧,快点请他进来。”
李尧天作为邓沧澜的副将,此番也立了不小的功劳。上一次我和他在雄关城分别后,还一直没遇见过,而在东宫与路恭行一战,****他给我的流星锤才算保住自己,也可以说我这条命是李尧天救的。听得他来了,我登时喜出望外,也顾不得再和曹闻道商议顾宣的事了。
我迎出门去,正见到李尧天牵着马站在大营门口。我连忙上前,道:“李兄,真是难得,快,快,请进。”
李尧天笑道:“楚将军,好久不见了,听说你已升为偏将军了?”
李尧天虽然立功,却只受到赏赐,军衔并没有升,这次中上级军官中军衔得以升迁的也只有蒲安礼和我两个。想到比这个不世出的智将李尧天还高上一级,我不禁也有些得色,道:“见笑了,那是侥幸而已。曹闻道,你将李将军的座骑牵下去,好生喂料。”不过想想李尧天如此才能,居然军衔没我高,我的“侥幸”之说也未必不对。
曹闻道答应一声,自下去了,我和李尧天并肩向里走去,我边走边道:“李将军,你也轮休了么?”
李尧天道:“我与你所率的前锋营一块儿回来的,不过不是轮休,邓将军命我督造战船,务必要在今年造出巨舰来。”
我想以前听薛文亦说起过,要造出长度在四十丈以上的战船,忙道:“是有四十丈长么?”
李尧天眉头一扬,道:“你也听说了?我听到这个尺寸时也吓了一跳。听说是工部一个叫叶飞鹄的小吏设计的,此人倒是个人才。”
叶飞鹄我也见过一次,虽然身无寸官,但极是桀傲不驯,不过文侯很赏识他,还将那艘最大的船命名为“飞鹄号”大概也因为有文侯的支持,他一个小小的吏员才得以承担如些重大之责,可以造出这种前所未有的巨舰来。我道:“这么大的船,真不容易。好象是去年四月开始建造的,现在只怕也快完工了吧?”
李尧天道:“哪有的事,早呢,现在只怕才完成了一半。”
我皱了皱眉,道:“我记得以前听工部的崔侍郎说过,飞鹄号耗去一千工时,相当于数百个工人全力工作了一两个月。飞鹄号长二十丈,这艘四十丈长的船所有尺寸都放大一倍,那么所耗时间按比例就得多八倍,一两年才能造好,去年四月到现在,一年多了,还不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