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文义摇了摇头道:“以前你带前锋营时,身先士卒,与士卒同甘共苦,因此能得全军弟兄死力。如今我们养尊处优,全军弟兄住在军营中,纵然他们不多想,也要与我们隔了一层。兵法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军心如一,方能百战百胜。楚将军,这话我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的话象兜头一盆冷水,我的酒意也一下清醒了。我的确也没想到这些,本来觉得前锋营多半不会多想,但他说的也是在理。我点了点头道:“正是。明天我就向周都诺告谢,我们还是住到军营里去。”
钱文义脸上一下露出喜色,向我又行了个大礼道:“楚将军,当年我们分属同属,如今你是我上司,本来我不该这般无礼。但楚将军,古人有云,富贵最能磨人意志,实在不能”
他下面没说,但我也知道他说的多半不该被安逸销磨意志之类的话。我道:“钱兄,你说得极是,多谢逆耳相劝。”
以前名诗人闵维丘有一首在军中传颂一时的诗,结尾是“封侯将军事,战士半死生。头颅轻一掷,空有国殇名”四句。因为这首诗,当时武侯大发雷霆,说他挑拨军心,差点要把他斩了,亏得文侯说情,才算不追究,后来江妃把他流放关外,这首诗也未必不是贾祸之由。这四句诗我在当兵卒时很有同感,一场大战,战士出生入死,但是战后,加官晋爵的全是各级将领,虽然也有士卒提升为军官的,可更多的士兵死在沙场上,连名字也留不下来。可是现在我自己当了将军,却似乎已把这些话都忘了。我不禁一阵羞愧。
钱文义大概也觉得不好说得太过份,道:“那我歇息了,明天我们都回去。不知曹将军的意思”
我打断他道:“曹闻道我会跟他说的。”曹闻道虽然很乐于住在这儿,但我想跟他说明这个道理,他一定也会听。
钱文义道:“那就好,楚将军恕我无礼打搅。”他又行了一礼,突然象想起什么,小声道:“楚将军,我们真的是要来增援西府军么?”
前锋营出发,这次名义上是下诏升西府军将领之职,再就是增援。我心里动了一下,道:“是啊,怎么了?”
“我们不到一千人,与五万人的西府军比起来,力量微不足道。我有些奇怪,当北宁城危机未除时,文侯大人怎么会轻重不分的。”
我心头一凛,也不好多说,道:“大人自有道理。你去歇息吧,明天早点出门。”
这时送冷水来的下人也进来了,我让他把铜盆放在桌上,关上门,把脸探进水里。天有些冷了,这水都有点刺骨的寒意,但也让我余酲尽消。的确,钱文义也看得出这次我们的目的有点不明不白,以周诺这样一个大都督会看不出来?而文侯难道也想不出当中的不合情理么?
我把头探出水盆,擦干了脸。突然,象脑中划过一道闪电,我一下呆住了。
文侯并非不知道周诺会看出这事的古怪,而是他故意这样安排的。周诺有不臣之心,只是陶守拙的一面之辞,未必不会另有内情,如果一下派了一支上万人的大军过来,周诺没有异心还好,一旦真有异心,那反而会激得他提早生变。只派我这一千人过来,一方面是警告一下周诺,让他知道自己的动作并非瞒得滴水不漏,另一方面也是当万一真个有变,我可以对他有所牵制。而周诺一定也已觉察到文侯的用意,所以他对我大加笼络。也许,他是想把我拉到他那一边去。
只是,周诺知不知道告密的是陶守拙?
我擦干了脸,刚把毛巾放回盆里,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有人!
在战场上经历得多了,如果有人在我身后,我不用看也能知道。我猛地一弯腰,左手在地上一按,人几乎贴着地板翻了个身,就在这一翻身间,右手已拔出了腰间的百辟刀来。
“嗤”一声,当我刚伏下时,有个东西从我身上飞了过去,钉在床柱上。只是很奇怪,这东西离我很远,我就算站着不动也打不中我的,难道这刺客的本事这么糟糕么?
我提刀站了起来,冲到身后的窗边,一把推开了。窗外什么都没有,一轮寒月挂在天际,被天空中的雾气笼得朦朦胧胧。天水省多雨多雾,现在就算不是雨季,雾气仍是很重。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关上窗,正有些担心,猛然看见刚才那人扔出的那东西。那是把飞镖,上面绑着一块小小的羊皮纸。我吃了一惊,拔了下来,却见羊皮纸上写着几个字:“白帝祠”
天一亮,我马上向周诺告谢,并说明我们要住回军营中去。周诺倒是一怔,可能想不通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因为昨天的事,我也有些害怕单独住在来仪馆了。在那儿虽然住得好,吃得好,但是并没有照应,实在放不下心。
和曹闻道、钱文义回到军营,他们正在操练。我安置好后,把那本八阵图谱交给曹闻道,让他先操练全军,自己跳上飞羽,说是去看看符敦城的形势。
昨天那张羊皮纸多半是陶守拙派人送来的吧,但我绝对不敢大意。问了问土人,听说白帝祠居然是在城西江边,离城有二里多地。军营是在城北,得大半天时间。
我不知道白帝祠里会有什么,在那种偏僻之地,可不能大意,还好我早有准备,外衣里穿了软甲,薛文亦给我的手弩也挂在腰上。到达白帝祠时,已是中午了。天水省大多日子不雨也是阴天,今天倒是难得的晴天,远远的已看到江边有一幢石屋。这石屋也已很破败了,不知有多少年,虽然名为“白帝祠”那些石头却都是黑的,从石缝里钻出的藤草已将墙壁大多掩没了。
到了白帝祠前,只见门口拴了几匹马,这里周围是一片江滩,一览无余,不会有重兵埋伏。我把马拴好了,刚走上石阶,还没到台上,已听得有个人笑道:“楚将军你来了。”
那正是陶守拙的声音。他已迎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随从。里面有一张石桌,上面放着些酒菜,可我对他仍有些戒心,脸上却没露出来,坐下后只是道:“陶都督,不知叫我来此,有何吩咐?”
陶守拙垂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上回你来时,陶某一时昏了头,做下错事,此后追悔莫及。”
他说的就是把她们当成贡品送给帝君的事。我心头一阵气苦,板着脸道:“这已是旧事了,陶都督不必多提。”
陶守拙道:“陶某此后一直想弥补这过错,听得楚将军前来,心里说不出的欢喜。楚将军正当妙龄,又英勇无敌,来人。”他拍了拍手,从屋后袅袅婷婷地走出了一个年轻的女子。一看到她,我几乎要叫出声来。
那是个穿着黄衫的女子,怀里还抱着一面琵琶。乍一看到,我几乎要失声叫出来,还以后时光倒流,重又回到了当初武侯营中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了。但仔细一看,那个女子眉目间虽然与她有些近似,毕竟大有不同,这个女子更多几分艳丽,却少了几分清秀。
我愕道:“陶都督,这是何意。”
“陶某为补前愆,故特地为将军物色了一个女乐,以娱闲情,请楚将军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