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九月份,新生刚开学,都会召开学生大会,程序是校长讲话,宣布新学年开始,然后初三毕业班会有一个学生代表发言,代表全年级学生表决心,努力拼搏迎接中考;初一也会有一个学生做新生代表在全校人面前讲话,最后是上个学期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的颁奖礼。这里面不管哪个学生,只要上台都代表着是好学生,都是莫大的荣誉,所以向来非成绩优异者不可能。
那一年,教导主任把选新生代表讲话的光荣任务交给了曾老师,曾老师却完全没把它当回事,她就在语文课的早自习上,拣看着顺眼的女生让她们朗读课文,然后头都没抬地钦点了我。
我当时严重怀疑这个老师的脑袋被门夹了,下课后,我去找她,她正跷着个二郎腿抽烟。
我说:“曾老师,我不可能去做新生代表讲话。”
她问我:“你为什么不行?”
我说:“因为我学习不好。”
她喷了口烟,问对面和她一块儿抽烟的男老师:“学校有规定要年级第一才能代表新生讲话吗?”
那个男老师笑着说:“没有。”
曾老师耸了耸肩膀,对我说:“听到没?没有这个规定。”
我有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说:“我从来没在人前讲过话。”
她说:“谁都有第一次,这不是正好,让你开始你的第一次。”说完,就不耐烦地轰我走,“就你了!有啰唆的工夫赶紧回去写稿子,别打扰我们备课。”
我真的翻了个白眼,备课?抽烟吧!
碰上这么个脑袋被门夹过的老师,没有办法,我只能回去写稿子。稿子写好后,曾老师看了一眼,随便改了几个错别字就说可以了,看我一脸苦相,她终于金口再张:“别紧张,没什么大不了,你站在台上朝着台下傻笑就行了,等笑累了,也就讲完了。”
我嘴角抽了抽,笑,我笑!
当时,我们初中部从初一到初三,每个年级都是八个班,每个班四十多人。大讲堂里,面对着底下黑压压的上千人,再加上头顶的聚光灯,我觉得我的腿肚子在发抖。
刚开始,我还记得曾老师说的,对着他们笑就行了,后来,我的头越来越低,低得差点钻到衣服里去,脑子里面一片混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次演讲,我非常非常、极其极其的丢人,因为听说所有人都能听到我打哆嗦的声音,每哆嗦一下,跳几个字,声音刚大了,又猛地低下去,中间只看到我嘴唇动,听不到我在说什么。
不过,这些事情,我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当时我一点不知道,虽然在台上,我腿肚子都在打摆,可下了台后,我自己心里还挺得意,毕竟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有一种自己挺是个人物的感觉。曾老师也笑眯眯地说讲得不错,有了她的肯定,我更是自信心膨胀,当时我还琢磨过张骏和关荷在台下看到我讲话,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从来只有我看他们的份,如今也轮到他们看我了。我越琢磨越得意,虚荣心很是爆发了一把。如果当时我知道自己是那么丢人的表现,我肯定一头撞向曾红,两尸两命都好过这么丢人。
代表新生讲话后,同学都觉得曾老师喜欢我,而曾老师在初中部的地位挺特殊,因为她性格剽悍,又是某某领导的亲戚,我们的语文教研组组长都让她三分,所以有了她的重视,我在班里也算风头正红的人物。
我认识了三个女孩子,一个是我们班长得最漂亮的李莘,学习成绩不错;一个不但漂亮,学习成绩也是我们班女生中最好的,又能歌善舞,叫林岚;另一个女孩子学习成绩不好,但家里很有钱,叫倪卿。一看我们这个组合,就可以猜到,我们四个是班级里最拉风的女孩子。
我那个时候经历了被孤立的小学时代,极度渴望朋友,其实我和她们三个的性格不算合拍,可我藏起自己真实的想法,和她们打成一片。我陪着她们一起点评别的女生,议论哪个男生更酷,主导班级舆论,可以这么说,班里的男生都帮着我们,女生没有敢得罪我们的。
美国现在的少年电视台很流行一种校园片,就是围绕这种所谓的populargirl的故事,我常常看得津津有味,朋友嘲笑我怎么看这么肤浅的片子,她不知道我从这些美丽嚣张、耍心机出风头、比穿着打扮、比男生追求的女生身上看到了我曾经肤浅嚣张的青春。
聚宝盆选了一个有些胖的女生做班长,她学习成绩没有林岚好,但性格稳重很负责任,小学又做过班长。可林岚显然不服气,所以总是找各种机会打压她。
比如,女班长穿了一条紫色裤子,一件粉色的上衣,林岚就会笑,和我们说:“红配紫赛狗屎!”
比如,女班长穿了横条纹的衣服,林岚就会冷嘲着说:“斑马能穿横条纹,因为人家瘦,几时大象敢穿横条纹?还嫌自己体积大得不够显眼吗?”
穿衣打扮这方面,她们三个都是专业人士,我其实什么都不懂,可我会跟着她们一起笑。
女班长刚开始忍让,后来终于被林岚激怒,利用班长的权威企图反击,但是她一个对我们四个,再加上班级里喜欢林岚和李莘的男生,她的反击以自取其辱告终。全班的女生都在孤立她,都觉得她又胖又笨又丑,以和她一起玩为耻。
她逐渐沉默下来,对我们四个不再理会,不管我们是自习课说话,还是上课时传小字条,她都当作没看见。李莘和倪卿更加气焰高涨,我却在女班长逐渐沉默悲伤的眼神中看到似曾相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