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枪名谓立破式。军中常用枪法,是由军中第一枪武昭编定,共有三十式。这三十式枪法汰去冗余,枪式虽简单,威力却也不小,而时孟雄在文侯府中时也曾向火将毕炜讨教过枪法,这招立破式较寻常所用,更增了三分刚猛。
枪头如电,眼见便要刺入那人前心,时孟雄忽觉眼前一花,人猛地从马上栽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他的枪还没能刺中那骑士,咽喉处却已中了一枪。这一枪刺透了他的脖子,气管也被割破,血沫登时涌了出来。那骑士坐在马上,臂上也多了条血痕。方才时孟雄这一枪虽然没能杀了此人,却也不曾落空,在他臂上擦了一下。那骑士将手中带血的长枪举到胸前,行了一礼,低声赞道:“好一个壮士。”
时孟雄躺在地上抽搐着,低声道:“你你到底是谁?”他已无法呼吸,这话说得根本听不出来了。那骑士却似听到了,低声道:“秦高泽。”
这三个字很轻,时孟雄的眼睛却猛然间睁大,脸上也顿时失了血色。他还待再说什么,但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一楚休红走过文侯府书房前的那棵大树时,从树上忽然落下一滴鸟屎,正打在他的战袍上。他站住了,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细细擦去,脸上露出苦笑。
“鸟矢著人,凶。”他想起法统的术士在给人算命时经常说这句话了。难道这真的是个恶兆?他不信命,却也相信自己的道路不是条坦途。活了二十多年,实在已经是个奇迹了,多少次与死亡擦身而过,命运显然不是一点小鸟的粪便所能决定的。
他走到了文侯府的会客厅门口,跪下道:“大人,末将楚休红有礼。”
“楚休红,进来吧。”
文侯正背着手站在窗前,给架子上的一只鸟喂食。那只鸟毛片并不鲜艳,个头也不大,却爪利喙尖,文侯喂的也是切成小条的带血鲜血,显然那只小鸟是头小小的猛禽。楚休红站到文侯身后,垂手道:“大人,传末将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文侯将手中最后一根肉条放到小鸟嘴边,那小鸟一把夺去,用爪子按住撕咬着,一根手指粗的肉条登时被撕成碎片。他看了看这小鸟,忽然道:“楚休红,你知道这小鸟叫什么?”
楚休红怔了怔。他不知道文侯问这个做什么。他看了看那小鸟,这鸟也不过拳头般大,眼中却带着一股凶光,此时已将肉条撕碎吞了下去,仍有不足之意,但文侯已经不喂,那小鸟却也不闹,只是蹲在架子上斜眼看人。他道:“末将浅陋,有所不知。”
“这小鸟名叫海东青,是句罗王进贡来的。本是一对,帝君常赐我一只。不要看这鸟小,却大是凶猛,调教得好,可以捕捉大雁。”文侯顿了顿,又道:“句罗进贡之人说道,这鸟平常只能喂六分饱。一旦喂足了,那就会冲霄直上,无法让其听命了。故当地土人称其为‘饥则为用,饱则飏去。’”
楚休红心中一动。文侯所言,并不是平常的闲话而已,这话中显然有言外之意。只是他神情木然,接口道:“譬如用人,也是如此。”
文侯笑了起来:“举一反三,孺子可教也。楚休红,坐吧。”
他抓起桌上一块丝巾抹了抹手上的血沫,自己先坐了下来,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道:“楚休红,夺回东平后,你也在帝都休整了两月有余,如今如何了?”
“末将已将前营整编停当,只待出发。”
重夺东平之役,楚休红所率的地军团前军担当的是先锋之责。这一战他立功极大,但前军损失极为惨重,几乎战死了三分之一,手下两大统领的曹闻道和钱文义都受了重伤,他自己也受了一些伤。战后前军受命归帝都休整,补充兵员。今过了两月有余,他所统领的五千人的地军团前营扩编到了七千人,伤员也大多已经归队,正是该出发的时候了。
文侯微微地皱了皱眉,道:“那正好,此次你不必转道东平城与屠将军集合,直接去滂若湖营中。只是,”他踱了两步,道:“路上还有一件事。”
“请大人明示。”
“今日得到消息,时孟雄的运粮队在渡江后遇伏,失去下落。”
楚休红吃了一惊,道:“什么?是蛇人干的?”那时孟雄原是文侯府军中的小军官,虽然不是什么大将之材,却也沉稳干练,而这一趟居然会在后方遭伏,那是谁都想不到的。虽然路上有山贼,但时孟雄手下有两千人,照常理,那些山贼绝不是他的对手。如果运粮队全军覆没,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蛇人干的。
文侯点点头,道:“在后方遭袭,而且无一人逃回,只可能是蛇人了。”
楚休红想了想,有些欲言又止。文侯看出他的意思,道:“你有什么想法,便说出来吧。”
楚休红道:“是,末将在想,除了蛇人,还有一支力量也能做到…&helli”
“你是说西府军?”
楚休红点了点头。西府军驻扎在大江上游的符敦城,现在的统帅是天水省总督陶守拙。陶守拙这人足智多谋,符敦城守得极其严密,是帝国西南得以安定的重镇,可是这人却难以捉摸,文侯对这人也颇为忌惮。西府军共有五万,而且擅长山地作战,如果他们要吃掉时孟雄的运粮队,倒也并非不可能。
文侯叹了口气,道:“我也曾怀疑过。不过今日眼线密报,西府军并无异动。要吃掉时孟雄,起码也要五六千人马,这样一支部队离开符敦城要掩人耳目,不太可能。如果陶守拙是零星将部队陆续发出来,那此事都麻烦了。”
文侯说得平和,但楚休红知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西府军是谋定而动,哪里还只是麻烦,而是致命一击了。西府军的兵力不弱,而且这地方利于割据,承平时要讨伐也大为不易,何况现在正值内忧外患。他道:“只是,有证据么?”
文侯道:“正是毫无证据。三十万斤粮草,虽然不是个小数目,要再备齐这一笔补给也并不是太难,可是如果西府军真有离心之意,这才是心腹大患。陶守拙这人深谋远虑,照理不该在这时候搞这种事,但此事实在奇怪,不可不防。”他眼里忽然闪出两道逼人的寒光,道:“楚休红!”
楚休红听得文侯的声音一下变得严厉起来,一下站起,躬身道:“末将听令。”
“我已备下二十万斤粮草,此番由你押送。沿途小心,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人干的。不论是谁,都给我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不要留一个活口。”
所谓不留一个活口,就是担心万一那是西府军所为吧。如果真是西府军干的,那么把那支人马杀尽了,却不声张,西府军吃了这个哑巴亏,多半不敢有所异动了。楚休红已知道文侯之意,道:“是,末将明白,袭击运粮队的,不是山贼,便是蛇人。”
文侯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招了招,那只海东青见势,忽地飞了过来,落在文侯臂上。文侯道:“楚休红,你将青儿带去,一旦水落石出,就让青儿带信回来。”
楚休红跪下行了一礼,又道:“对了,大人,末将还有个请求,请大人恩准。”
一支长枪向陈忠刺去,陈忠手中的长枪忽地一横,正要架开,那支长枪却忽地收回,陈忠架了个空,在马上一个踉跄,那支枪却在陈忠枪下刺来,眼看要刺中他前心,陈忠左手忽地从背后拔出一支手戟,猛地向枪头打去。“砰”一声,手戟击中枪尖,那杆长枪经不住这等大力,一下指向地面,陈忠右手枪已带转,一枪刺出,那人却在马上一伏身,闪过这枪,两匹马交错而过。
“好本事!”曹闻道喝了一声彩。但他彩声未落,那人忽地回身一枪,这一枪对着陈忠背心,他再也躲不过去,左手的手戟正要反手打去“笃”一声,背心软甲上已多了一个白点。他颓然举起长枪,道:“我败了。杨将军,你的枪法当真出色。”
那人解开护面,也向陈忠施了一礼,道:“陈将军力大无穷,实在令人佩服,我这招回马枪其实散乱无力,若真个对敌,已伤不了陈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