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陵儿,跑!跑啊!!莫回头——”
女人的呼喊似在近旁,宋诀陵喘着粗气骤然舒开了眼,只是仿若在泥沼里泡了一遭,身子重得似是陷入其中再脱身不得。
他缓了会儿,娴熟地抬手抹去额间汗,却倏然觑见外边天色已暗,只得匆忙起身披衣,跑着去寻他师父。
月高悬,鸦鸣仨俩声,叫这山风吹得都带上了丝凄凄。他三阶并一阶跑却还是误了时辰,只得在他师父的屋子外头思忖道歉的法子。
屋内那唤作霍生的老汉觑着了他的影儿,闷咳一声,骂道:
“你来迟不说,好容易到了,又站外头吹狗屁的风?!还不快些进来!”
宋诀陵闻言这才挂上笑脸儿推门进去。
夜渐深,一老一少在那既闷又热的屋子里头待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被石墩旁的炼剑炉与打剑迸溅出的火星映亮。
宋诀陵攥着一把锻好的短刀在手里把玩,总有意无意地瞥他师父几下。
霍生本就是直爽的粗人,受不了他徒弟那副有如闺中之秀般欲言又止的模样,可又碍于面子不愿先张口,只好烦躁地拧起了眉。
铁锤一下又一下爽利地落在剑身,那被烧得红灼的铁不断迸发出刺耳的重响,震得人的五脏六腑都在颤。
宋诀陵瞧着霍生花白的须发,几番犹豫过后还是开了口:
“徒儿有一事请教。”
霍老爹泄了口长气,像是终于解脱,道:“但说无妨。”
“徒儿觉着可奇怪——这遍山的隐者怎会甘愿听皇上号令聚于此山之上?”
霍生听罢眦笑一声,停下了手中的活儿。
“不来这儿又能去哪儿?”霍生攥紧了拳,“皇上啊!一句金言便可使剿匪功臣化作杀人不眨眼的阶下囚!温沨那画押的像还在大理寺扣着呢!”
“书院处处皆是‘忠义’二字,徒儿原以为……”
“原以为什么?!以为我们这些隐士还俗来救国么?魏束风那狗皇帝就没想过我们当年归隐究竟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对这烂世已无半分念想!为师、为师,说得倒是好听,不过给我们这些人两条路,要么上山教习弟子,要么将牢底坐穿,面墙等死!选哪可都没有自由这条出路!这山中隐者有谁不是饮恨藏怨!”
怨么?!
恨么?!
再多些、再多些罢!
宋诀陵垂下凤眸,压住了心头窃喜,强抑住嘴角笑意,正色道:“皇上如此作为,可为何江、柳师叔仍一副闲适自得的模样,竟叫人瞧不出半分埋怨之意?”
“哈……闲适么?统统都是狗屁!你别瞧江临言、柳契深两人那样,当年逼他二人上山费了那狗皇帝多少心思!”霍老爹蓦地沉下了声,“你小子铁定不知道罢?当年就是这事儿逼得柳契深不能为其挚友吊唁,害得他心结成疾,大病几月。你若道他对那狗皇帝无半分怨恨,我是信也不信!”
霍生手上青筋虬结,恨不得将手里那酒葫芦给碾碎,他停顿须臾又怨愤道:
“当年魏束风猜疑满腹,见只畜生都恨不得把它剖开看看有无二心,哪能把人当人看啊?!”
烧灼的铁搁在炉上,发出“嗞嗞”的响声。那老的闷了口酒,竟掏心掏肺地翻起家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