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严郎君给的那个鏊子好。”老苗姨笑着一抖手里的兜子,说:“官坊卖种子呢,一粒粒都好得很,幸好是官园的那位娘子同我提了一句。孟家也买了许多,我凑着买了二十文谷种,一并送到乡上叫黑大黑二种上,自家院里那一点点地,我只买了点豆种、花生种,还有老姜种呢!老姜种真是贵啊,算算居然也是二十文。小四,你把这帐上记到阿曦屋里的簿子上。”
“我刚还叫曦姐去买姜呢。”明宝锦说。
“姜还要过些时候才种呢。”老苗姨如今是非常大方的,道:“现种也赶不上吃啊,买就买吧。等今年种上了,下半年也就不用买姜了。”
“大姐姐今个同我说,马场的栏淤也是可以买的。”明宝锦和游飞一左一右牵着老苗姨,往院里去。
“我正愁没地方捡肥呢。那点鸡粪也不顶用。”老苗姨与他们两个小的坐下来唠,也能唠上一大堆。
家里的忙人都出去了,留下他们仨也不算闲的闲人,坐在日头里剥剥花生,嗑嗑瓜子。
冬日的庭院暖阳好比夏日的穿堂凉风,都是天地间最畅快的消遣。
“呦,还知道回来了,这都没开春就夜夜做新郎的,你臊不臊,是不是在外头有家了!?”
老苗姨被墙头上跃进来的貍花猫吓了小小一跳,猫才不理她,熟门熟路地扭到墙根边的陶碗里喝水。
“冬日里都住在孟家呢。”明宝锦说:“光是我都瞧见三两次了,成日去寻孟家那只玳瑁玩。”
“那玳瑁是孟家的?我说过年那会子瞧见它俩在菜园子里围堵一只耗子玩呢。”游飞说:“那一套飞檐走壁,追围堵截的花样简直了,师父和孟外郎还抱着胳膊在那看得津津有味,夸猫儿都是天生的猎人,文先生说他俩还挺懂教无常师的道理。”
“什么黑白无常?”老苗姨不解地问。
“阿婆,是教无常师。文先生的意思是说他们能把猫儿也当师长,学它们身上的长处,那个词的意思是说,凡有长处者都可以是老师。”明宝锦转过脸去,下巴搁在老苗姨膝头,说:“阿婆也是我的师长,教无常师这个道理,文先生早先就与我讲过。”
老苗姨将苍老而温暖的手搭在了明宝锦脑袋上,揉了揉,她没有笑,只是很认真地看着明宝锦,像是在端详一个意想不到的珍宝。
明宝锦沐浴在她慈爱而平和的目光中,忽然觉得长大一点也不可怕,还很美好,哪怕是老去甚至死去也没什么可怖的,因为在人生这条道路上,她永远不会寂寞。
花生瓜子壳扫做一堆,老苗姨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
明宝锦拿了一条四方的小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掖了掖时忽然发觉明宝珊居然还在毯子的边角上绣了两朵小小的绿芽儿,不知道她是问了明宝清还是明宝盈,竟知道老苗姨的名字叫苗绿芽,还给绣在毯子上了,一针一线都很细腻。
这绒毯是羊毛制的,极好极软,冬日里老苗姨一坐下来就要寻这条毯子的。
朱姨在背后有没有因为明宝珊给老苗姨做的这条毯子而吃味,这明宝锦不知道,但在人前,朱姨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论审时度势,朱姨还是懂的。明宝珊比她心思纯然些,但总归是言传身教,也知道想真正回到这个家来,需得向老苗姨示好。
明宝清把老苗姨都捧到祖母的高位上了,说话做事没有半分不敬重的,众人都是如此,怎会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