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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横将昱竖搂在怀里,郑重其事道:“明天就要出发了,这里可是在妄加国的最后一座城了,绕过屈山,就能看到覆盆国和妄加国相邻的一座小城,临家城。”
“当时想着来当兵,就想着拿那五吊钱给我娘,现在想起来,还真不如回家,就算被官府抢了粮食,也比打仗要好得多。”随勇的脸上满是懊恼,他是真的后悔不已。
伴随着对面有节奏的木鱼声,昱竖就躺在昱横的怀里数星星,一颗两颗的数着,数到后面他偏头问昱横:“无痕哥哥,我听我娘说,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如果地上有人死了,天上也会少一颗星星,你说,如果哪天天上都没星星了,是不是说,地上就没人了?”
虽是童言无忌,昱横的心还是不由得往下沉去,他也仰头跟着看天,对于昱竖的话他无言以对,他只是顺着随勇的话说了下去:“你还有家,我已经没有家了。”
随勇整个人往昱横这边挪了挪,又一次上下打量着他:“我一直不敢相信,你这样的,怎么会来当兵?”
昱横不以为意,侧头看他:“我怎样的?”
随勇侧了侧身,和昱横保持了一段距离:“虽然现在穿的和我们一样,但看得出来,你是大户人家家里的公子,和我们不一样。”
昱竖坐了起来,一本正经的道:“哥哥爹娘不在了。”
随勇错愕的睁大了眼睛,不过随即了然,不然这位怎么和他们一样出来当兵了,他试探着问道:“你是家里破落了,没钱了?”
“确实没钱,但我还有另外的目的。”
昱横不想再说下去,他认为有些事不能逢人就说,到患城就没想着来当兵打仗,他只是来查昱家的事情,他现在想起,自己来当兵的事情,好像和晴无夜有关,是他让自己来当兵的。
想到这里,对面的小屋门开了,周管家拖着两张竹椅走了出来,引起了这边三个人的侧目。
先是随勇诧异道:“那里面还有人?”
昱竖也睁大了眼睛,他想要跑过去,被昱横强行摁住了肩膀,昱横想要看看周管家到底要做什么。
周管家对三个人的行注目礼视若无睹,自顾自的拖着两张椅子,一左一右的面对面放着,像是有两个人分别坐在上面,正要开始说话。
随勇这才注意到对面的念经声和木鱼声:“对面是不是有人死了?”
昱横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两把椅子:“屈城的父母官,周澄周县令死了。”
“不会吧,县令死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不光是他没发现,这里所有的人都没发现,包括这座城里的人也没几个人知道,快要开战了,更多的人沉浸在对战争的惶恐之中,还有人哀伤于自家的女儿很快要随军出征了。
夜空之中响起了一声惊雷,随即一道闪电豁然亮起,瞬间点亮了漆黑的夜空,看着夜空被亮光一劈为二,随勇惊道:“要下雨了。”
“你进去吧,带上昱竖。”昱横将昱竖塞给随勇。
随勇拉过了昱竖:“那你呢?”
亮光消失,重新归于黑暗,昱横怅然的仰头看天,轻声说:“变天了。”
昱横看到周管家没有离开,找了其中一张竹椅坐下,似乎在念念有词,他飞快的跑了过去,雨点噼噼啪啪的落下,在他的衣服上砸出了一个个不大不小的水渍,水渍又逐渐往外蔓延。
昱横没有靠近,只是站在屋檐下看着,这时天上下的雨都是冰雨,寒意砭骨,周管家却不觉得冷,旁若无人的道:“清蛰,皇上驾崩了,新皇登基,这天会变吗?”
那是五年前,妄加国新皇罗威刚登基不久,罗威年幼,才十岁左右,由祁太后垂帘听政,再由姚自量和周泰然两位辅相辅政。
冬日里很少有暴雨,此时的雨却越下越大,周管家无视大雨倾盆而下,换了对面的椅子坐下,昱横跑进屋仓促的寻找一番,拿了一把黑色油纸伞走了出来。
没有打扰周管家,昱横给周管家的头顶上方撑起了伞,而他的大半个肩膀露在外面,手臂垂落,雨水顺着袖口滑落,滴在了他的靴面上。
周管家身体前倾,道:“澄兄,皇上年幼,并没有真正掌权,不过周辅相还算正直,我们可以找他试上一试。”
话音刚落,周管家换到了对面,突然刮起了一场大风,昱横紧随其上,也走到了对面,稳稳的将伞握在手里,像是已然握住了这世间正道。
大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随风狂摆,可他的眼睛却亮的出奇,他没动,握伞的手冻得发紫,但手指却纹丝未动,牢牢的握着伞柄。
“清蛰,皇上不在了,周辅相,唉,估计也,之前皇上在也没能,这次还有用吗?”
“那是皇上重病,周辅相抽不出空来,恐怕也不能将这些告诉皇上,生怕会引起皇上病势加重。”
斜风细雨无孔不入,昱横再怎么遮挡,也没能挡住这倾泻而来的雨水,周管家仰头,闭着双眼,任由雨水冲刷,脸色逐渐转为苍白。
“这世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亮?皇上病重,妄加国也跟着生病了,贪官污吏赚的盆满钵满,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早就对朝廷心生不满,现在皇上没了,妄加国也快亡了,百姓更没有活路了。”
闻言,昱横握伞的手不由的颤抖了一下,他垂着眸,睫毛上沾着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周管家突然掩口:“可不能这么说,这话说出去可是要杀头的,新皇才登基没几天。”
说着他又放下了手,眼里含着泪:“或许有转机,还有转机,新皇登基,新皇登基,屈城百姓盼着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