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苦笑着退后几步。看似神智有些迷乱。可眼神却这般清明。“母后。何苦把自己形容的那么清高。你膝下无子。若不是将我过继给你。你日后能依靠谁。若儿臣今日不是太子。待父皇百年之后。您怎么坐上皇太后的位置啊。怕是早就要跟着父皇陪葬皇陵了。”
“你这是大逆不道。”皇后上前抬手就给了太子一个耳光。“你敢如此评论你母后。你敢这般咒骂你父皇。好啊。这事儿的确是怨本宫。本宫辛辛苦苦就教导出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皇后似乎觉得不解气。伸出手还想再打太子。却被地上跪着的张放拦了下來。
张放跪着爬到皇后脚边。一个劲儿地磕头。“皇后娘娘。今日的事情都怪奴才。您别记恨太子。太子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是孝顺的人。就是嘴巴上不会讲。”张放那双如水的眸子此刻已是含着泪珠。脸上似乎写满了“都是奴才的罪过”几个字。
皇后抬脚就将张放踹倒在一旁。将无法继续撒在太子身上的气全都释放在了张放身上:“当然都是你的罪过。太子是个什么性格。轮得上你來评说。真是不想活了。本宫不是不通情达理。今日给你两条路。要么你现在滚出宫去。要么本宫派人了结了你的性命。叫人给你抬出宫去。”
“奴才知道。娘娘放心。奴才这就滚。这就滚。绝不给您添堵。”说这些话时。张放还在边哭边磕头。偶尔抬起头时。那眼神望着太子站着的位置满是留恋。那一张绝色的脸蛋儿哭起來都带了几分楚楚动人。若这人真生为女子。倒定会是倾国倾城的样貌。
太子见状。将张放一把拽起來。拉到身后。瞪着皇后道:“他是儿臣的人。今日你若有火气。全都冲着儿臣來好了。若要他离宫。便连同儿臣一起赶出去好了。”
“你说什么。”皇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曾想。太子又讲这些话重复了一遍:“儿臣刚才说。张放在。我在;张放亡。我亡。”
皇后紧紧盯着太子的目光。她想从那双自己望过千百遍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犹豫。但是沒有。沒有动容。沒有忌惮。沒有一丝身为太子应当拥有的担当。他竟然弃身份于不顾。就为了这个狐媚一般的男人。
“骜儿。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是在造孽。知道吗。”这是个问句。但皇后似乎并沒打算等來太子的答案。而是转身吩咐门口的芙蓉道:“回宫。”
“今日发生之事。若是传出了这个宫殿。本宫不论是从谁口中传出去的。均等同于犯株连罪。一个不留。”扔下这句话。皇后的凤辇便离开了太子的储宫。回往了立政殿。
这天下何其大。她能镇得住后宫。却管不住自己的孩子。
自皇后离开后。好长一段时间这储宫内都分外安静。如同集体被噤声。宫侍们不敢说话。也不敢随意发出任何声音。生怕哪个动作无意间传达出什么。被人误会了去。就犯了皇后娘娘晌午时说的“株连大罪”。
张放依旧跪在原地。腿已酸软麻木却不自知。他静静地望着这奢华的储宫。望着太子那张唇红齿白的面容。多少次话到嘴边。又化作一声轻叹。不知道如何开口。
太子坐在床榻上望着门外的照射起來的阳光发呆。他脑中回想起母后的表情。心中便觉得烦躁不已。他自觉自己本是心胸宽宏大度之人。现如今在知道了二十年前的真相后。他却再也无法平静的面对母后。任由她挂着一副虚伪的面容。操控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太子殿下。奴才思虑许久。这宫内。奴才留不得。”张放最终还是开口打断了这屋内的平静。
太子听闻此言回过神儿來。见张放还跪在地上。心中的烦躁一股脑的冒了出來。他伸手将张放拉起來。道:“你莫要因为今日皇后所言便想要离宫。纵然她身为皇后也无需畏惧。有本宫护着你。她不敢动你分毫。”
张放摇头苦笑。“奴才畏惧她的所言。不仅仅因为她归为皇后。更因为她是你的母亲。”
“什么母亲。本宫的生母早在二十年前便被人赐予三尺白绫。含冤而去。她不过是个替身。”太子的脑海中并不记得生母的音容相貌。但是卫婕妤对他说过。司马夫人容颜性情均属上等之人。此生皇后若是抵上你母亲的三分性情。陛下也不会如此冷落于她。
太子也曾经问过卫婕妤。既然母妃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八子。完全不会威胁到母后的地位。母后为何要害死母妃。
只记得卫婕妤一脸感叹。目光深邃。说了一句:“这后宫之中一向是母凭子贵。若是皇后当年不出手。怕是日后谁会成为后宫之主。还说不定呢。”
就这么一句话。让懂事孝顺的太子如同变成了一个人。你还想让他怎么想。杀害自己生母的凶手竟然是自己唤了二十余年母后的人。
这难道不是仇恨吗。这仇恨难道就能随意放下和释怀吗。太子的握紧拳头。却恨自己纵然知晓真相也无法为母妃报仇。这个皇宫里。权位身份高的人就是一切。弱肉强食就是天理。
张放听见太子的话。只觉得这万人敬仰已经将他宠坏了。有娘亲的孩子怎么会知道沒娘的苦。“太子殿下若执意这样讲。怕也是要让皇后娘娘伤心了。皇后娘娘的所作所为。都是在顾念您的感受。并非因为你是太子殿下。而是因为她早已将你当做自己的孩子。”张放说这话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娘亲曾经护着自己惨死荒野的场景。眼神带了一丝凄凉。
“本宫的私事便也不需你來讨论。你便踏踏实实在这宫内住下。每日与我饮酒作乐即可。”太子说这话时一脸“本该如此”的样子。让张放心中觉得苦涩。
张放忽而起身。双掌相交对着太子深鞠一躬道:“今日离宫之事。是奴才深思熟虑的决定。并非全因皇后娘娘的话。太子殿下执意留张放在此。不过是为了赌气。证明您任何事情都已然可以自己做主。想要摆脱娘娘的管束。而并不是因为奴才这个人的存在于殿下而言有多么重要。所以。不必强留。”他的语气平淡如水。心中却是如同刀割一般难受。他平生将太子作为一世知己。但自己于太子而言。不过是酒乐玩伴。无论他是谁。都不要紧。
“这。。”听闻张放是自己心中有意要走。太子倒是犹豫起來。若是就这么放他出宫。似乎在皇后面前过于丢面子。好似又是听从她的吩咐做事情。可若是强留他在宫内。又违背了张放本人的意愿。好似自己这个朋友不够人道。这该如何是好。
“太子殿下。就请放奴才一条生路吧。若是真因为奴才。陛下怪罪下來。奴才一条小命担待不起啊。”张放在乞求太子。他其实希望太子出于自己心底的意愿留住他。可是太子就那么踌躇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恨君无意啊。
张放闭上双眼又睁开。叩谢太子的恩德。
在他的心中。自己与太子之间的距离不是身份。不是性别。而是我恰巧在春日暖阳里望见你站在树下。是面容姣好的翩翩少年。
张放去收拾衣服。他入宫的时候并不曾带來什么。太子虽然在这段时日赏赐了他很多稀奇玩意儿。可如今走的时候却不想带走宫内的一分一毫。这些玩意儿他有命带出去。也沒命花。宫内的宝物。谁敢收。
他换上了与太子宫外初见时穿的那件淡青色长衫。头发用一根灰色发带束起。手中拿着一管竹萧。明明是这样一副朴素的打扮。却偏有一股子旁人比不上的风华。
太子见张放那么快就收拾好东西要离开。看着他依旧如同往昔见面时一般模样。纵使穿着最素雅的衣衫。却依然是人群中一眼便能望见的那一个。
“张放。你真的想好要走。这皇宫不比外面。若本宫真是派人送你出去。许是今生再沒机会见到了。”太子看到了张放眼中的不舍。心中也有一丝感慨。这段时日他陪伴自己饮酒、奏琴。有他是这宫里唯一不将自己当做太子來看待。在张放眼里。自己就是个和普天之下任何一个人都相同的人。沒有身份束缚。沒有思想忌惮。他们之间似乎能够聊许许多多无法对别人讲的话。这滋味让他心中觉得舒坦。
张放笑了。伸手将太子发梢上不知从哪儿沾上的羽毛取了下來。“能够让奴才活着出宫。已经是太子殿下的恩德。虽然今生许是无缘再亲眼见您一面。不过在宫外。您的盛举与英明。奴才都会听到的。就隔着一堵宫墙。沒那么远。”
这最后一句话不是说给太子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半年前太子出宫狩猎。围场外他去拾柴。恰巧遇见太子。一眼惊鸿。终身不忘。两人对视一笑。一壶杜康。便将他带进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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