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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正是三月,首阳城中已春暖花开,北境的风却仍是凛冽。萧彦刚搂搂大氅,跟骑在旁的乐孟瞧见,便嘟囔道:“早说殿下该乘车,这野风刮的,仔细头痛……”
萧彦斜眼,另一旁托着圣旨的乐季会意,替他呸道:“你到底是侍卫还是老妈子?!”但一向话少的乐季说完也忍不住嘀咕:“殿下您这回可真是领了个好差事!”
萧彦莞尔一笑,明白两个侍卫的心思,并不责怪。
按大魏皇室祖例,闰年年后一要祭东山神祗、二要劳北境守军。出首阳、往东山,道路平阔、沿途繁华,万民围观,且祭拜神祗意义不凡,因此皇子们都抢着东山祭拜的差事,前世萧彦也是如此;而北境数十年无大战,每年例行劳军不过是祖上传统,且北境苦寒贫瘠,这显然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前世这个差事推来推去,落在老四萧章头上,他干脆一出首阳便染上风寒,最后临时换上老宁王家的世子萧裕替他跑了一趟。
但这一世,萧彦却主动请缨往北境来。首阳城里表面一派祥和,实则早已暗潮涌动,前世他看不清楚,这一世看透却已厌烦,索性跳出局外。
凌河守将赵凯率部列队,迎候在兵营大门两侧。萧彦不摆王爷架子,下马宣完圣旨,由赵凯引骑,在寒风中仔细巡视大营一周,才肯休息。赵凯年过半百,戍守凌河十余年,第一次见到将祖上传统认真做完全套的皇子,不禁多打量几眼。
只见这位恭王殿下身着墨紫朝服,腰板挺直,端坐马上;头戴金冠镶嵌苍璧,束着梳得一丝不茍的乌发,年纪轻轻却尽显老成持重,颇有天家威严。可他偏又生得雍容俊美、面如冠玉,尤其是那一双深邃眼睛,睫毛细密,眼角微微上挑,遮掩主人心绪,纵是无情也似含情;不笑时眼神端肃,倒还好说,每每开口言笑时,便如深潭遇春风、桃花纷扬落,激起一圈圈波澜。
赵凯艰苦多年戍边,早不管首阳城中事,从内到外的粗糙,此时心下也忍不住遐想,都说恭王母妃良妃娘娘从前美貌冠绝天下,迷得今上当年还是皇子时便已一见倾心,不顾她罪臣之女的身份,情缘暗结,硬是在登基之后立她为妃;如今瞧这位恭王的相貌,果然传言不虚。
萧彦相貌出众,早习惯别人私下窥视,不以为意,但不耐北境寒风久吹,吸吸鼻子,示意往暖和地方去。
赵凯手下副将常思明忙暗下拽他衣角,赵凯回过神来,在前引领着萧彦一行往摆好接风宴的军帐入席。
众人一路寒暄。刚走到大帐边,垂地的帐帘底下却蓦地滚出个毛球来。
再遇
毛球一对尖耳紧张立起,嘴里还叼了片薄切卤牛肉,偷食的罪证明显,乍然钻出帐来,人狗面面相觑,皆是一愣。
赵凯顿时冷汗直冒。迎接皇子劳军的宴席,却让狗儿尝了鲜,若是恭王当场发怒怪罪,或是以后记恨,他的官位事小,只怕凌河大营本就艰难的军饷更加难办。
北境将领向来作风粗犷、直来直去,也即是笨嘴拙舌,此时全都愣在当场,竟无一人开口解围。
冷场片刻,萧彦首先笑出声来:“赵将军,你治军不严啊!”
赵凯虽觉颜面扫地,但见恭王身边侍卫也跟着哄笑,想来他确实并无怪罪之意,惊吓之后连忙行礼致歉:“末将领罪,殿下教训的是!”
凌河诸将这才大大松了口气,不由对这位皇子平添几分好感。
那毛球见势不妙,囫囵咽下肉片,转身欲逃。常思明赶紧快步上前,一把薅住:“触犯军规,得从严法办!”
常思明身材魁梧,毛球不过三揸长,被拎在他手中愈发显得可怜,挥着爪子呜呜哀叫。萧彦定睛一瞧,这毛球遍体深棕,独独脑门上一撮黑,倒也算可爱。
前世谢承泽也爱养犬,身边一堆名叫桃核、杏核的狗儿,且不论品种,贵贱一视同仁。
萧彦心中一软,摆手阻拦:“罢了,小东西怪可怜见的,放下随它去。”
毛球逃过一劫,似是明白是谁的赦免,四爪甫一落地,便滚到萧彦脚边蹭他袍角。萧彦弯身抱起它,随手放进臂弯里捋毛。
赵凯掩饰尴尬,转脸责问:“这谁的狗?军中养犬,怎地不栓好?!”
一旁有人回道:“还能有谁?是那小子养的,今日他在列队中受阅,许是疏忽没栓好。”
赵凯神色便明显缓和下来:“哦……他人呢?快叫过来,给殿下赔罪!”
萧彦低头逗弄毛球,漫不经心:“罢了罢了,本王知道军中辛苦,养个小东西解闷何罪之有……”
“呼”的一声,脚边碎草被带起的小风卷起,一个人忽然半跪到面前三步地。
——“末将管束不严,贱畜滋扰殿下,多谢殿下宽宥!”
声线如金石掷地,已初现青年的低沉,却仍未脱少年郎的清朗。
萧彦心脏骤然狂跳。
毛球温热细小的舌头仍在舔舐他手指。他并不抬眼,整个人如坠梦中,怔在当场。
谢氏世代驻守在大魏西南为将,前世谢承泽也是在南境首战成名。北境向来与朝中皇子牵扯甚少,也不受瞩目,料想萧竟应是并未在此安插人手,因此萧彦放心地来到北境——谁想这人却从凌河大营里冒出来?!
乐季见他没有动作,以为他不识得对面的人,忙凑近小声提醒:“殿下,您还没见过,这位是谢家三房的长子,名唤……”
“谢承泽。”这个名字似是一直挂在唇舌间,萧彦此时失神,舌尖一滑念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