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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德帝便问萧彦:“恭王,你且有何话说?”
萧彦神情自若:“回君父之前的话,朝堂之事乃国事,儿臣不徇私情。并非为徐长青求情,而是秉公直言,并不因为要自证清白便眼看朝廷臣子受屈;同样,戴氏罪责铁证如山,儿臣即便心下惋惜,也不会因为与四弟交情而求君父轻判——否则,国法岂非如同儿戏?!”
“至于戴尚书所问,儿臣更无需辩驳,全乃无稽之谈。当时连日大雨,危及锦川,城中富户为保自身家业安全,自愿出资巩固堤坝,何来强迫?”
在戴宏远掩不住恼恨的直视下,萧彦语气平淡。
朝会(二)
“且那筑坝的账簿,当时已经由城中捐款的各家一一查阅,并无问题,若现下要查,去锦川调取便是。”
萧彦虽是仍是跪姿,腰板已傲然挺直。
左右已经翻脸开腔,索性论个明白。心知账簿确无问题,戴宏远便拣御座上那位最在意的事发问:“那么多箱供状文书,为何偏偏只有与南境官员有关的箱子落水?!为何恭王殿下所乘的船那么轻易便沉了?”
他想影射恭王故意瞒下证据、包庇南境官员拉拢人心——可惜此言一出,正中萧彦下怀。
南军已审讯拷问过所擒的几个水匪,但那些仅是喽啰,并未问出幕后主使;加上哥亥天青出现,表面乍看来这桩沉船行刺便是哥亥蓄意报复,并无此事与戴氏相关的证据。萧彦明白,比起谁要刺杀他这个皇子,建德帝现下更想查清的是戴家在南境贪墨的数字,于是先行集中精力在贪墨一事上,及时给出令君父满意的结果。
但他萧彦从来不是以德报怨的善茬:乘船遇险,谢承泽受伤,这笔账他不但要算清,还要索赔利息。诚然,他还不确定戴氏是否参与了这桩刺杀,但这并不重要。
于是萧彦脸现怒气,提高声音:“问得好。本王也想知道,为何好好的官船刚行出港口便漏水?为何当时江上风雨交加,水匪却突然倾巢而出?!——必是有人通风报信!呵,到底是谁不想让本王活着离开南境、回城上奏?!幸好本王为途中舒适,命人将重要证据与证人先行从陆路送进首阳,不然若本王殒命江中、连带证据一同沉没,此行南境所查事实便皆是空口无凭、再不见天日!”
他回脸看向戴宏远,后面几句已是质问语气,显然气愤至极。
殿中一片沉寂。
戴宏远不料一向端肃礼敬的恭王居然不顾规矩、在殿前当着君父的面对自己发难,起先他也曾顾忌恭王沉船遇刺之事会牵扯到戴家头上,但好在半途冒出个北境犬戎吸引了注意力,令人忽略了戴家;方才一时情急想问倒恭王,不想他却反问起这茬。
但戴宏远倒也不怕,他已与老家那边确认过,沉船之事绝无任何证据指向戴家。于是此刻他强作镇定:“行刺的犬戎不是已被擒获?二殿下已可高枕无忧;说回锦川之事……”
“如何高枕无忧?!”萧彦不留情面地打断他的话:“戴大人绝非庸碌之辈,该不会也以为区区一个北境丧家犬戎能凭一己之力在南境策划沉船、召集水匪吧?显然主谋者另有其人,且必定是在南境有权有势之人。只恨船已沉入水底,无迹可查,待刑部审讯水匪完毕,或有发现。”
戴宏远先是提心吊胆,后听到“无迹可查”,又放下心来:即便你恭王想把谋害皇子的灭顶罪名往戴家头顶扣,可并没有证据呀!——但他偶然抬头四顾,却觉事情不妙:众臣已不复方才的面无表情,看向他的目光隐隐幸灾乐祸,就像看一个行将就木之人。
戴宏远真想大声喊冤:你们就凭恭王一席话?他没有证据啊!
再一抬头看圣上,他不由打个冷战:建德帝一双沉沉暮霭般的眼睛,透过玉冠串珠盯在自己身上,冷如现下寒冬。
戴宏远这才后悔口不择言,见圣上迟迟未提册封恭王,便揣测错了圣上心思——若当真被定下谋害皇子之罪,那可是全族皆灭!戴宏远膝盖一软,身不由己跪下:“戴氏虽势单力薄,但愿全力协助查出幕后主使,望陛下恩准族中戴罪立功!”
建德帝不置可否,撇下他不理,继而对萧彦和颜悦色道:“彦儿此行确实受了委屈;不过朕的儿子福泽深厚,经得起砺练。为国立功便当封赏,今日便先赐你三颗紫玉沉珠,待择个吉日,再与你系上。”
萧彦当即面露喜色,叩头拜谢:“谢君父赏赐!”
建德帝微笑:“怎么这回却不推辞?”
萧彦坦然答道:“上回北境归来,并未擒住元凶,儿臣之功,多有异议者;而此回南境之功,并无异议,儿臣于是安心,受之无愧。”
这个答案令建德帝满意,朗然而笑:“好!是个坦荡纯直的孩子!”
萧彦适时抬头,目露喜悦感激,与君父对视,一派父慈子孝。
散朝时,沈琼默默走在同僚之间,不经意抬眼,恰逢恭王在与几人交谈之间转脸。两下对视,沈琼欠身,算是见礼,恭王则笑着抬手,略略作揖,意思是谢他们御史台今日未参奏自己。
沈琼那日自刑部返回,劝阻上官暂缓弹劾恭王,因此今日御史台全体保持缄默。说来也怪,原本他沈琼此举,完全所虑为公、毫无要还恭王恩情的私心;但眼下对方这么一个笑,却令他忽然间莫名心虚羞愧起来,勉强回个礼,在同僚微微惊讶的眼光中快步走开。
萧彦刚出宫门,迎面大喇喇地跑来个刘希恕:“恭喜殿下!早该晋封啦,这下能找您讨杯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