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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彦本不屑解释作答,却见谢承泽看自己的眼神暗了一暗——他其实一直有意无意地回避与自己谈及此事,想来并不赞同自己的做法,却不好直言责怪——于是便简短回应道:“草原边部人人骑马,本王被囚时,见有辛部女人们更是下马可劳作、上马可骑射,对我大魏兵士的威胁不输男子,何故不杀?”
哲伦辩驳道:“可毕竟是女人……”
萧彦索性冷笑:“有辛作乱犯境,其余草原七部亦有跟随;哥亥天青劫绑本王,你们当真一无所知?!可你们听之任之,并不增援有辛,任其灭族。如今你替那些被杀的女人喊冤,果真是怜悯她们,还是原本想要与其他部落瓜分她们、因此可惜?”
一语道破哲伦心中盘算,他倒无羞愧,大方承认:“女人可以生孩子,战败部族的女人从来都是战胜者的战利品。有辛的女人们很强壮,她们本来可以归其他部落所有,却被您杀死,这不是可惜?!”
萧彦见谢承泽已在低头叹息,便不再多说,直截了当结束争论:“照你的理论,那么本王战胜有辛,有辛女人便是本王的战利品,自然本王想杀便杀。”
已有朝臣按捺不住进言:“二殿下何必与这犬戎多言!请陛下增兵北境,杀一儆百!”
萧彦扫眼过去:这人之前恰曾议论过自己屠灭有辛全族之举过于暴虐,此时却又理直气壮地如此言论——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当下氛围,似乎上下齐心要讨伐边部。建德帝听完,正要开口,忽然谢承泽出声道:“或许此事另有隐情。”
猎场(四)
众人目光便再次齐齐落他身上——仿佛他仍是南军少将,而非恭王男妻。
谢承泽却先询问地看向萧彦,似是开口前先征询夫君同意。
倒真是摆足贤妻姿态?!萧彦哑然失笑,随即郑重点头,示意他可继续说。
谢承泽遂不紧不慢道:“其实方才白牛并非冲向三殿下,而是冲向旁边的这两个孩子——”他指指多吉与曲珍,随后道:“五殿下也尚年幼。或许白牛在林中被围猎驱赶,误闯至此,但畏惧猎手士兵、只敢挑小孩冲撞?承泽从前久在北境军中,略懂草原野物习性:野牛通常畏人,因为成年人身材高大、需要仰视;而孩童身量矮小,因此它们便不怕。”
——谢承泽方才直面狂牛,他的话自有分量。
仍有人反驳:“你这也不过是猜想罢了。看看这几个犬戎满腹怨恨,可见边部早有反心!”
谢承泽并不急于反驳:“的确不能据此判断边部便无反心。但思巴部目前乃北境边部翘楚,哲伦又是思巴台吉最心爱的儿子;若真有刺杀皇子的谋算,按说不该让哲伦亲自前来送命。”
绝望中的哲伦不曾想此时居然有人为自己说话,一直愣愣听着,意外之余,忙道:“正是此理!我阿爸早已决定由我继任台吉,正因这样才派我前来首阳,以示诚意!白牛由我们一路小心护送,与我们同吃同住,绝无问题!即便要定罪,也该把接管白牛的人一起叫来,查问清楚!”
猎场令早已候在一旁,紧张得满头大汗,闻言赶紧上前叫屈:“陛下明鉴,微臣绝无半点疏忽!”
如此一打岔,事实一时半会难以查清。建德帝便未当即下令,只命相关人暂行扣押,弄清原委再议。
牛血便被封存,围猎匆匆收尾。
皇后虽一贯端庄贤惠,回到营帐中终于难掩失望,愁眉不展:“原本那白牛之血该给竟儿饮下,如此才可达到过灾之效——眼下是不能了。”
建德帝沉默不语,难得地坐在她身旁,轻拍她手背。
皇后忙强作欢笑:“光惦记竟儿,却忘记意儿了——他怎么样?”
建德帝自己卸下金冠:“总算他有命势,并无大碍——不然若被那畜生顶撞到,只怕不好。”
皇后随口接道:“幸亏彦儿及时救下。依臣妾看,彦儿倒是个讲念情义的人,与他娘亲不同。”
建德帝摸摸自己日益渐少的发顶,捧起金冠细细端详,似是回应她、又似自言自语:“人心不似金,谁能看清成色几分呢。”
“不过,他迷恋你那侄儿至此,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个残疾男妻——青春年少时,总算尚存些真性情。”
许久没这样叙话,皇后一时放松,不由说出了口:“就如同您当年迷恋良妃一样?”
建德帝迅速转眼看她。
皇后这才发觉失言,慌忙想找补:“臣妾没有对陛下不敬的意思……”
“罢了,芷芸。”建德帝少有地唤她闺名,悠悠道:“朕年轻时的确荒唐。那时朕以为自己必定是储位的不二人选,岂能听任心爱的女人和孩子飘零在外?于是力排众议,将她们母子迎进王府,谁知不久之后你姐姐与朕的第一个孩子便落病离世……许是八字相冲。那时朝野非议,先皇震怒,朕险些被废。幸而岳丈体恤,又将你嫁来与朕,这才保住朕顺利继位——是朕误你一生。”
“陛下,何必再提往事……”皇后回忆当初:那时自己还是个倔强的小姑娘,根本不愿嫁作续弦,何况夫君还迷恋别的女人——哪怕是去做未来的皇后。只是父亲告诉她,谢家已被绑在这条船上,如若不再嫁女儿去维持姻亲,那么她的姐姐便是白死了;至于她自己愿不愿意,那对整个谢氏来说无足轻重。
微微酸楚弥漫心头,皇后便想转换话题:“臣妾这一生伴您左右已十足满意,眼下只愿竟儿能平安康复,臣妾的罪孽叫臣妾自己来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