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茶过后,却打出一个喷嚏来。这雪中送炭的一个喷嚏正提醒了夜华现今我还伤着,不宜在冷水里泡得太久。他赶忙将我半搂半抱地带上岸,又用术法将两身湿透的衣裳弄干,捡来外袍与我披了,一同下山。
在湖水中夜华的那一个吻,叫我有些懵懂。犹自记得身体深处像有些东西突然涌上来了,那东西激烈翻滚,却无影无形,无法抓住,只一瞬,便过了。
我在心中暗暗叹了回气。
夜华在前,我在后,一路上只听得山风飒飒,偶尔夹带几声虫鸣。
我因走神得厉害,并未察觉夜华顿住了脚步,一不留神直直撞到他身上。他往左移出一步来,容我探个头出去。
我皱了皱鼻子,顺他的意,探头往前一看。
枫夷山下破草亭中,晃眼正瞧着折颜懒洋洋的笑脸。
他手里一把破折扇,六月的天,却并不摊开扇面,只紧紧合着,搭在四哥肩膀上。四哥跷着一副二郎腿坐在一旁,半眯着眼,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见着我,略将眼皮一抬:“小五,你是喝了酒了?一张脸怎的红成这样?!”
我做不动声色状,待寻个因由将这话推回去,却正碰着夜华轻咳一声。折颜一双眼珠子将我两个从上到下扫一遍,轻敲着折扇了然道:“今夜月凉如水,阶柳庭花的,正适宜幽会嘛。”我呵呵干笑了两声,眼风里无可奈何扫了夜华一眼,他勾起一侧唇角来,几绺润湿的黑发后面,一双眼睛闪了闪。
折颜挑着这个时辰同四哥赶回青丘,自然不是为了同我玩月谈文,说是毕方下午给他们报了个信,信中描述我被人打得半死不活。他们以为此种事真是旷古难逢,想来看看我半死不活是个什么样,就巴巴跑来了。
我咬着牙齿往外蹦字道:“上回我半死不活的时候,确然失礼,没等着您老人家过来瞧上一瞧便擅自好了,真是对不住。这回虽伤得重些,但并不至于半死不活,倒又要叫您老人家失望了。”
折颜漫不经心笑一阵儿,将手上的折扇递给我,呵呵道:“失望倒谈不上,罢了罢了,既惹得你动了怒,不损些宝贝怕也平不了你这一摊怒气。这柄扇子还是请西海大皇子画的扇面,便宜你了。”
我喜滋滋接过,面上还是哼了一声。
回狐狸洞时,折颜同四哥走在最前头,我同夜华殿后。
夜华压低了声音若有所思:“想不到你也能在言语间被逗得生气,折颜上神很有本事。”
我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这同本事不本事却没什么干系,他年纪大我许多,同他生生气也没怎的。若是小辈的神仙们言谈上得罪我一两句,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我总不见得还要同他们计较。”
夜华默了一默,道:“我却希望你事事都能同我计较些。”
我张嘴正要打第二个哈欠,生生哽住了。
迷谷端端站在狐狸洞跟前等候。戌时已过,本是万家灭灯的时刻,却连累他一直挂心,我微有愧疚。
尚未走近,他已三两步迎了上来,拜在我跟前,脸色青黑道:“鬼族那位离镜鬼君呈了名帖,想见姑姑,已在谷口等了半日。”
夜华脚步一顿,皱眉道:“他还想做什么?”
折颜拉住方要进洞的四哥的后领,哈哈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运气真不错,正赶上一场热闹。”
我脚不停歇往洞里迈,淡淡吩咐迷谷:“把他给老娘撵出去。”
迷谷颤了一颤,道:“姑姑,他只在谷口等着,尚未进谷。”
我了然点头:“哦,那便由着他吧。”
折颜一腔瞧热闹的沸腾热血被我生生浇灭,在灭得火星子都不剩之前垂死挣扎:“什么恩怨情仇都要有个了结,似你这般拖着只是徒增烦恼,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今夜就去将他了结了如何?”
夜华冷冷瞟了他一眼。我抚额沉思片刻:“该了结的已经了结完了,我同他确然已没什么可了结了。不过我看你对此事似乎很有兴趣,你若想去瞧瞧他,可需我吩咐迷谷给你点个火烛?”折颜眼中尚且健在的一星点火光,刷,熄得圆满。他唉声叹气:“我来一趟也不容易,让我看个热闹又如何了。”
狐狸洞因不常有客,常用的客房有且仅有一间。如今,这有且仅有的一间客房正被夜华占着,大哥二哥旧时住的厢房又日久蒙尘,折颜便喜滋滋赖了四哥与他同住,总算弥补了未瞧着热闹的遗憾。
虽着了迷谷回房安歇,他却强打精神要等外出寻我的毕方,我陪他守了会儿,打了好几个哈欠,被夜华架着送回去睡了。迷谷贤惠,早早预备了大锅热水,令我睡前还能洗个热水澡,我很满意。
第二日大早,夜华来敲我的门,催我一同去天宫。我因头天下午睡得太过,到晚上虽哈欠连连,真正躺到床上,却睡得并不安稳。恍一听到夜华的脚步声,便清醒了。
他已收拾妥帖,我在房中晃悠一圈,只随手拿了两件衣裳,顺便捎带上昨日新得的扇子。
我长到这么大,四海八荒逛遍了,却从未去过九重天。此番借夜华的面子得了这个机缘,能痛快逛逛九重天,虽然身上还带着伤,一颗狐狸心却微感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