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说:“这种抽动频率不高,而且幅度很小,一般不易察觉,很容易忽略。我感觉这更类似于不受意识控制的痉挛,是不是一种器质性病变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就不知道了,作为老师,我想范雄自己肯定意识到这点,这是属于她自己的私密,我不会为了一时好奇而去揭开这个盖子。可是我不揭,并不代表其他人不想揭。”
郑老师说,揭盖子的是范雄同寝室一个女生。这个小女生比较虚荣,爱化妆爱耍小脾气,和范雄简直是两个极端,偏偏两人还是上下铺,矛盾海了去了。范雄的性情耿直,直言不讳,而且似乎毫无畏惧,一点没有顾及他人感受的概念,这也是她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原因。闹矛盾时小女生打又打不过她,说也说不过她,范雄骂人不带脏字,句句诛心,专门往你死穴上点。打人还不打脸呢。小女生这个哭这个闹,天天找老师辅导员,老师一看她头都大了,细说起来都是鸡毛蒜皮,大家都是成年人,能不能别像小孩似的。
老师调节未果,女生又心怀怨念,就开始在同学中扇阴风点鬼火,拿范雄饮食起居取乐。范雄也没什么可乐的,她平时起居就像苦行僧,早上五点半起来,跑步吃饭,然后上课学习,独来独往,出现的地方要么是自习室要么是阅览室,想造个花边新闻用两性关系攻击她,比登天都难。小女生就拿范雄抽动嘴角取乐,告诉同学们,范雄一定是小时候得过羊癫疯。
郑老师说到这里,叹口气说:“每个人都有心理底线,范雄的底线就是她小时候的事,谁也不能谈及她的童年,谈了就是触逆鳞。”
那天在食堂,众目睽睽之下,范雄走到小女生面前,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大嘴巴,满堂皆惊。
因为这件事小女生要死要活,闹得满校皆知。后来以她换寝室,学校给范雄记过而告一段落。这件事后,范雄就完全成了异数,更加不爱和人接触。
郑老师当时真的想和她谈谈,有一次在阅览室看到她,发现范雄正在看一本关于文学方面的书。
郑老师便以此为话题和她好好聊聊,深入一了解,郑老师发现范雄有一种常人都没有的艺术天赋。
“那是一种敏感度。”郑老师说:“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她的大脑构成和对世界的理解似乎和我们不太一样。我很想知道从她的角度来看世界,这个世界会是个什么模样。她的行为和状态让我觉得像机器人,也有点像脱离人性达到神性的人。你们知道神性是什么性吗?”
这句话可把我问倒了,我一个屌丝哪知道什么神性。
解铃在旁边懒洋洋地说:“神性简单来说就是没有人性。或者这么说,能力越大世俗的道德对他就越没有束缚。达到神的境界,就意味着他是来搞破坏的,破坏一切规则束缚,直至砸烂旧世界创建新世界。”
郑老师颇为欣赏,点点头:“确实有点这个意思。范雄说起话来毫无含蓄而且从来不知避讳,甚至很少有感情色彩。我越了解越觉得她这个人特别奇怪,甚至有深不可测的感觉。她似乎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没有快乐,简单一句话就是没有感情。与人交流无客套无过渡,简单直爽,直抒心意。她有次和我说过,她对世俗礼仪,完全没有常人一样的感同身受。我个人认为她生错了年代,如果她生在古代能够掌握极大权力,决定许多人的生死,她的这种思维和想法,不知能创造出什么样的世界,能带领族群到什么样的地步。”
“她有信仰吗?”解铃忽然问。
郑老师怔了怔:“最怪的就是这里。”
“怎么讲?”
“范雄本身具备一定的神性,可偏偏她没有信仰,对神简直无动于衷。这个问题,我们还真讨论过。当时她问我信什么,我说我因为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年轻时候信奉无神论,而现在改变了一些,开始倾向佛教。”郑老师随手抄起地上一本书,我看到上面写着《佛学概论》,是个外国人写的。
“我研究佛教,但没达到信仰的程度,只是想在古老的智慧里找到一些解决心灵困扰的钥匙。”郑老师说:“范雄当时告诉我,她也研究过这些东西,可她始终无法理解人对于神的复杂感情,以及整个信仰体系下复杂的仪式和体系。她说她只能理解简单的强烈的直接的情感,当时我就心念一动,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我眨眨眼,忽然想到什么:“范雄的这种情感有点更似于神对人的感觉。”
郑老师啧啧嘴,感叹一声:“你们很厉害,我就是这么想的。范雄的视角始终站在神的角度来看人,这样是很可悲的。”
我和解铃对视一眼,表示不理解可悲在哪。
郑老师喝了口茶说:“神之所以能用神的角度看人,正因为他是神。”
这句话说得好像是废话,我挠挠头还是不太理解,解铃道:“你的意思是,神可以用神的角度看人,是因为他是神,他具备神的能力,他的世界观取决于他的方法论。而常人如果也采用神的世界观,偏偏又没有神的能力,那下场一定很糟糕。”
“何止是糟糕。”郑老师道:“就是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