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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旷看了他一会儿,轻笑一声,而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四方形的玉石,递给了他,“带着它去平安州。”
贾琰收下。
“一为马前卒,鞭背生虫蛆。一为公与相,潭潭府中居,”周旷坐回了椅子上,平时只站着还看不出来,一走路就能看出他有些跛,这是那段铁马冰河的岁月留下的痕迹。
他问他,“下一句是什么?”
贾琰道:“问之何因尔,学与不学欤。”
周旷哈哈哈的笑起来,他这一笑,倒显出几分英武爽朗,仿佛又让人看到了那个年少将军的意气风发,只不过也只一瞬,他就停了下来,还是那个闻名朝野的侯爷。
“我教你一句。”
“仕宦之道,非德懿学深,乃以无良不肖为高。”
“爰有一日,汝曹将伏地栗栗,牙关震震,抖衣而颤。崇吾尚吾,葵倾效吾。”
总有一天,你会变得和我一样,和世间所有难辨忠奸的官员一样。
第77章经大变迎春顿悟
从昌远侯府出来后,贾琰直接去了迎春的院子。
迎春坐在罗汉床上,和小丫鬟挑细线,阳光透过窗楹漏进来,柔柔的洒在她的侧脸上,她的神情比往日还要温和,罗汉床中间摆着个小桌子,上面摆了很多细线,她很是专心的把缠乱的细线一缕缕分开,连贾琰走进来都不知道。
“二姐姐在做什么?”
迎春抬头,见到是他,恍惚了一瞬,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上次见面也是迷迷糊糊的,好像做梦一样,她都不知道他长这么高了,以至于她愣了一会儿才问道:“琰儿?”
贾琰笑道:“二姐姐不认得我了?”
迎春从罗汉床的小桌下面拿了箧子出来,满满的装的都是平安扣如意结祈福香囊一类的东西,大概得有几十个,怕是她天天都在做了。
迎春在里面挑挑拣拣了半天,递给他一个编地最好的,“给你戴罢。”
是个蝙蝠形状的络子,中间还穿着铜钱,蝙蝠意为“遍福”,寓意多福,至于铜钱,多认为因沾染太多人气,鬼怪不愿意接触,故而有辟邪保平安之意。
贾琰将络子收进怀里,然后坐了下来,看着她道:“二姐姐,我跟黛玉要出去一段时间,过两天我送你回府上住吧。”
迎春本来已经把箧子放回去了,闻言又拿了出来,她的脸上并无意外的神色,“我原就该回府上住着的,”她又挑了个如意结递给他,“这个送给林妹妹。”
贾琰见她精神心情都不错,松了一口气,接着提醒道:“你这次回去,多半会有些闲言闲语,不必理会,好好过自己的就行了。”
“不必理会?”迎春喃喃重复了一句,渐渐的眼神浮起悲哀之色,“这句话我倒不用你嘱咐我,这么多年,我日日都在告诉自己不必理会。”
“司棋死的时候,我说不必理会,这便是她的命罢,绣橘死的时候,我说不必理会,在她死前跟她说下辈子别再跟着我,我信天运循环,可是天运循环在哪里?善无善报,恶却久长,”
迎春的声音渐渐抬高,眼泪簌簌而落,“我的孩子死了,你也因我入狱生死不知,若说有因果报应,也是我和他有罪,如何要报应到你们身上!”似乎是又回忆起那天的场景,迎春闭上了眼,像是从胸腔里发出声声悲泣:
“‘不必理会’这四个字,把我的一生都说尽了!”
贾琰不语,静静的等她发泄完。
迎春却没过多久就睁开了眼,她用手帕擦了一下脸,扶着小桌子慢慢站到了地上,神情平静,又变成了往日温温和和的语气。
“昨日宝姑娘来看了我,我穿的就是今日这件衣服。”迎春展了下袖子,露出了红色的石榴花边,“宝姑娘原也是好意,他才死了,我就穿了红,倒不为别的,她只怕有人见了于我不好,嚼舌根的丫鬟哪里都有,可是我偏不换,你平安的回来,我难道要让你看着我穿一身白,为他守孝吗!”
贾琰和迎春姐弟这么多年,他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一次讲这么多话,若经此大变,能想通一些,倒也值得,不过他就怕她是一时激愤,过后又恢复成鹌鹑的性子,毕竟多年的性格不是说变就能变的。
迎春已出嫁,即使孙绍祖死了,她也是孙家妇,贾家抄家牵累不到她,只不过若是贾家落败,孙绍祖还有父母,很可能要求迎春归家,孙绍祖是他杀的,他们要迎春回去就是出气用的,他自己前路未定,还是得再替她备个退路才好。
迎春只比他大两岁,今年不过才二十一。
贾琰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他在心里思量了会儿,看了看迎春,问她,“二姐姐有想过以后如何吗?”
迎春扶着桌子又坐回到床上,“原来的时候想着,若是想着能回园子里住几天,便是死了也值了,今后倒是能在园子里一直住着了,哪里还有别的什么想法呢?”
贾琰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问她这件事了,如果真到大厦倾覆他无法带着她走情况,自然是命最重要,迎春的性格也不是讲情爱的人,他替她做主都可以,于是只道:“你就安心住着吧,想来孙家也不敢这时候来要人,若是万一有什么事,你先想办法拖几天,给我去信,然后去求老太太,别管有没有用你都求一求。”
迎春低下头,这样的对话何其熟悉,那年他去游历之前就是如此嘱咐她的,可是最后她都没有做到,还是嫁了。她明明是姐姐,可却一直让他替自己操心,她一直连累他。
以后,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