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连他的妈妈也担忧地说:“滚滚,我活了两万九千岁,还没见过喜欢吃梨的滚族,你怎么会得这种怪病呢?”滚滚看着妈妈黑眼圈周围的皱纹,也有点伤心,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喜欢吃梨有什么不对。如果这是病,他不介意病入膏肓。
因为喜欢吃梨,滚滚一直没有什么朋友。直到有一天,他刚从梨树上爬下来,就看到了另一头滚族。对方坐在树下,长得英俊潇洒,连黑眼圈也修剪得神采奕奕,抱着竹子正在啃,看到滚滚,他跟滚滚打招呼:“嗨。”
“嗨。”滚滚愣了一下。
“愣着干吗?”对方满不在乎地笑出一口森森白牙,“坐下吃啊。”
“……”滚滚坐了下来,“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我叫滚滚,就是那个……喜欢吃梨的滚滚。”
“哦。”
看到他不以为然的神色,滚滚心头一动,试探地问:“你也喜欢吃梨?”
“我喜欢吃竹子,不喜欢吃梨。”
滚滚顿时有些失望,却听他说:“管你喜欢吃梨还是吃竹子,你吃你的,我吃我的,要是想做朋友,就坐下一起吃啊。”
这只滚族的名字叫墨染。
滚滚意外地发现,墨染有晴空般蓝色的元神——对滚族来说,要修炼出蓝色的元神是很难的。大多数滚族都只有灰色的元神,只有少数法力高强的滚族有浅黄色、黄色元神,而蓝色对滚族就意味着最强大的力量,上万个滚族里才会有一个。
墨染这么强大的妖怪,却没有像别人一样嘲笑滚滚,他可以随手像折断一截竹子一样把滚滚折成两半,可他没有命令滚滚,也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滚滚。
那时滚滚还不知道那种感觉叫什么,只觉得很轻松。很久之后他才懂得,那种美好的、他从未体味过的感觉,叫作被尊重。
越是强大的,越能尊重弱小;越是独特的,越能容忍不同。
两个妖怪坐在夕阳下,各吃各的,没说太多话。可是,这一天的梨,似乎比滚滚七千年来吃到的都要甜。
到分别的时候,滚滚有点舍不得,他问墨染:“明天你还来这里吗?”
“看心情。”墨染无所谓地说,“心情好就会来。”
“怎样你才会心情好?”滚滚睁着小眼睛问。
“不下雨就会心情好吧。”
这天晚上滚滚回到家里,隔一会儿就跑到洞口去看,滚滚妈妈不解地问:“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云,希望明天不下雨。”滚滚回过头来,突然咧嘴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今天我交了一个朋友。”
滚滚妈妈也很高兴,这是几千年来滚滚第一次有朋友,她和滚滚的第一反应一样,忐忑地问:“那他也吃梨吗?”滚滚摇头:“他不吃梨,吃竹子。”妈妈听到这里似乎又变得担心起来,但滚滚知道,有些事情她不懂。
朋友就是那个愿意和你坐在一起的人,哪怕你们不一样。
夜深了,滚滚躺在竹叶编织的被窝里,眼睛渐渐睁不开了,嘴角还弯着一个向上的弧度。他想,傍晚的云层那么红那么亮,夜里的星星那么多,明天应该不会下雨吧……
可惜第二天偏偏下雨了。
滚滚一大早起来,就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开始只是小雨,后来越下越大,整个树林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滚滚很失望,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昨天的梨树那里找梨吃。他知道墨染不会来了,但因为有昨天的相遇,这棵梨树在他眼中就变得特别起来。
梨树下果然空无一人。许多梨被雨水打落在地,滚滚根本不用爬树,就可以捡又大又甜的梨。他把梨抱在怀里,满得抱不住。
要是雨早点停,天早点放晴,墨染再来这里就好了,滚滚有点惆怅。就在这时,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真能吃。”
滚滚回过头,只见墨染靠在树上,咧开嘴看着他捡梨。
所有的雨滴都在这一刹那雀跃起来,满地的水花突然都在跳舞,滚滚笨拙地抱着梨来到他面前:“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我说了看心情啊。”墨染嘴里叼着一根竹子,满不在乎地说,“今天我心情不错。”
从那之后,滚滚觉得时光过得飞快,两个妖怪一起爬树,一起在小河里洗澡,一起在草地上摔跤。他们也到山下去玩,看着山下的人类忙碌地建造出恢宏的宫殿和城池。
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呢。滚滚想,他们不断地建造又不断地摧毁,再在废墟上重建家园。一些人隐居在竹林,不穿衣服,饮酒高歌弹琴;还有一些人,在烟雨楼台与寺庙中清谈,执黑白子对弈。更多的人在街坊市井间奔走,带着匆忙的神色和脚步,像是有人在后面追赶似的——人类的生命只有短短数十年,所以他们才会这么匆忙吧,总觉得时间在拼命追撵他们,稍一放慢脚步就会错失那些来不及实现的心愿、来不及做的事情、来不及见的人,一不留神已被光阴抛弃,被死亡的黑夜吞噬。所以人类真的很努力,他们的城池那么繁华,东西市讨价还价声和吆喝声交汇在一起,满满的喧嚣,浓郁的烟火味儿,一点儿也不寂寞。
在许多的声音中,滚滚最喜欢山下一座寺庙的钟声。钟总是在傍晚敲响,悠远地如同一声叹息,将黄昏温柔地收拢。
对于一个吃货来说,听到钟声,滚滚就知道该吃晚饭了。
如果不是那个奇怪的冬天,也许直到现在,滚滚还过着平静的生活,与墨染一起玩耍,一起跑到山下听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