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一张桌子隔着两边的人,只不过这一次问询的地点却改成了会客室。
自从方才的谈话过后,张临也不再生无可恋地一口咬定是自己杀的人了。他双手捧着一杯用来缓和情绪的温水,半晌也没有动作,但玻璃杯中的水面却随着身体的颤抖而不停晃动,过了许久,才下定了决心,低头说道:“小宛……她可能有个追求者。”
李非鱼眯了眯眼睛。
但在别人开口之前,张临就又立刻澄清:“你们不要误会!小宛不是那种……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她,不,我们两个都一样,只知道好像有那么一个人,但根本就不清楚他是谁。”
这倒是条新线索,李非鱼点头道:“身份不明的暗恋者是么?”
她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但话一出口就觉得有点古怪,果然,顾行饶有深意地瞥过来一眼,随即道:“详情。”
李非鱼尴尬地摸了下脸,把那封夜半情书和火红的玫瑰花从脑海里抛出去,这才听张临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我们都不确定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
“哦?”她心头一动,总算提起了点额外的兴致。
张临面露迷茫,苦笑道:“是这样的,小宛认识我之前,大概高一开始身边就总发生怪事,比如轮到她值日的时候,一早就发现有人把教室打扫干净了,或者课桌螺丝松了,还没告诉别人,隔了一晚上,就莫名其妙被修好了,还有,整个高中期间,小宛从来没给自己的手机充值过,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给她充钱,我们去营业厅打听过,也没有结果……”
他的笑容渐渐收敛,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点不安:“但是,小宛又从来没有收到过情书或者告白什么的,也没有哪个男生总往她身边凑,所以她也说不准这些究竟是巧合还是真的有人在关注她。我当时以为是女孩子胆小,还取笑她说如果有人愿意每个月给我充话费,管他是人是鬼,我都要乐死了……”
当时不以为意,但如今回想起来,这些琐事看似体贴,但若身在其中,恐怕感觉到的并不是喜悦,反而是分分秒秒都在被窥视的毛骨悚然吧。
顾行平静地问道:“大学呢?”
他一如往常的冷静和镇定很大程度地缓解了对方隐隐的焦躁,张临放下水杯,双手蜷在膝上握了握:“我们还是没发现过那个人,但……我们大学打水都要到统一的开水房,很多人就早上提着空水壶过去,然后下了课再顺路打水回宿舍,小宛也是这样,可每次下课的时候都发现原本的空水壶已经被人装满了热水……还有很多这样的小事,要说是巧合或者失误也可能,但要说是有人故意的,也……”
又问了几句,李非鱼心里大致有了数,不动声色地给余成言发了条消息——凶手和陈宛高中是同班同学,大学也有可能同校。
刚按下发送键,就听顾行突兀地转开了话题,问道:“剩下四个人是谁?”
张临一头雾水地回视过去:“什么?”
李非鱼放下了手机,解释道:“凶手自认为是在为陈宛复仇,你也是最了解陈宛的人之一,所以,可不可以请你回忆一下,在你看来,还有什么人对陈宛的离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呢?”
如果张岱业代表贪婪,高钧代表淫欲,汪洁代表嫉妒的话——
张临明显地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他嘴角抖动几下,似乎想要挤出个潦草的笑,但费了好大力气却仍没成功,白白把自己扭曲成了个羊癫疯患者,最后只能一弯脖子,把脑袋深埋了下去。
可他的手却在膝盖上越攥越紧。
李非鱼的目光像是黏在了那双手上,她语气舒缓下来,带上了一种感同身受的悲悯:“我知道这个问题一定让你很为难,毕竟那些人是……他们虽然对陈宛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但毕竟……”
她垂敛着眉眼的模样毫无侵略性,温柔得简直像是朵出水的白莲花,顾行默然瞅着她惺惺作态,觉得近几个月来,特侦组都快被她捯饬成了个戏台子了。却不想张临偏偏就吃这套,那套半个关键字都没有的万能说辞也不知在他心里被脑补出了多少爱恨情仇,不过几秒钟的工夫,他眼眶居然浅浅地红了一圈。
张临单手搭在眉骨下方,虚虚挡住了那点局促的红,半天,他摇摇头,那迟来的一声笑终于从喉咙口漏了出来,其中尽是悲苦:“陈学军。”
他没头没尾地吐出一个名字,又停顿了足有半分钟,像是在享受这句话带来的异样沉默,然后才哑声冷笑道:“如果我是凶手,我下一个要杀的一定是陈学军!那年,为了她去看心理医生的事情,陈学军骂过她好几次,有一次甚至差点动了手!他大发雷霆,骂小宛丢人、不要脸,我不知道,我当时以为他只是老古板,对心理疾病有偏见,但我没想到……我真没想到他是……他、他该死!”
其实不必额外的解释,这个属于陈宛父亲的名字本身就足够让人警醒了,它早已列在了特侦组最关注的那张名单顶头,但有了张临的这番话,这个名字便立刻被单提了出来,几乎要让人看到上面快要画好的代表死人的黑框。
李非鱼突然就没了装相的心情,她狭长的眼尾倏然挑了起来,仿佛出水的白莲花还没全开就基因突变成了一朵鲜红的罂粟,让张临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