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信号依旧不好,杂音中,另一端消防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混合着现场嘈杂而混乱的古怪声响,像是一曲变了调的丧歌。
李非鱼立刻意识到,那种特殊的嘈杂是火焰在风中燃烧的声音。
她喉咙里像是有什么堵住了,早上出门时,祁江夫妻俩殷勤的笑脸依稀还在眼前,但只不过几个小时之差就……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庄恬却侧耳听着听筒中传来的纷杂不休,她表情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她问:“老陆你现在在什么位置?”
陆离:“旅舍外面,我在院子里,屋子里面火势越来越大,大门被烧得变形卡住了,我进不去!刚才一楼的玻璃炸了,里面地上好像趴着个人,我看不清是不是还活着!”
他一边说着,火焰的猎猎燃烧声愈发清晰,还伴着踢踹门板的声响,似乎他正在想方设法进去救人,可就在这个时候,庄恬忽然睁大了眼睛,大声叫道:“陆离,离开那!现在就离开,别管屋子里了!来不及了!快跑!”
电话对面像是静止了一瞬,紧接着,跑动的声音响起,陆离急促地问:“怎么了?我出了院子,现在……”
“轰”的一声!
庄恬急了:“陆离!老陆?!”
对面无人回答,只剩下更加汹涌的燃烧声。
办公室里的三个人都屏住了呼吸,顾行不自觉地往前迈了半步,李非鱼愕然发现他的手似乎有些发抖。
好一会,陆离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间杂着咳嗽:“没事,咳咳,就是太呛……咳,又炸了!”
刹车声接着他的话尾传来,消防车终于穿过了狭窄的小路,停在了院门外,陆离匆匆解释了几句,然后抹了把脸上的烟灰,找了个清静的地方继续说:“连着炸了两回,我觉得有点不对,你们尽快过来一趟吧!”
不用他嘱咐,几人已经出了门。
但刚走到门口,却迎面撞上急匆匆找来的周劲松,他一副为难之态,一手神经质地揪着头发,像是快要把自己抓出个斑秃来,见人出来,连忙说:“哎,那个苦主找过来了!”
“苦主?”庄恬正要拨开他,闻言愣了下。
周劲松:“就是那个被炸了老娘坟地的,又哭又闹,就是不肯老老实实把尸……呃,把骨头带回去重新下葬,非得要个说法!这事你说我能给他什么说法嘛!”
这其实并不关特侦组什么事,顾行便无动于衷地绕过了他。
可还没走上几步,就听他跟上来继续抱怨:“那个,我师父不在,我和小张实在是拦不住他,我俩刚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但他就是不干,还说什么这么一炸,他老娘连个全尸都没有,收集来的那些碎骨头连是不是他娘的都不知道……”
“什么?”顾行突然停住了脚步,冷冷地盯住了他。
周劲松一呆:“没,没啥啊,那人就是心里难受……”
顾行:“你们去现场。”
周劲松:“啥?”
李非鱼却反应了过来:“那你呢?”
顾行:“殡仪馆。”
宝金县里没有专门的法医鉴定中心,停尸和解剖之类的事情大多是在县殡仪馆里进行,从坟地爆炸现场收集到的人类碎骨也暂时存放在那里,只不过案情太过简单直接,这一证物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人仔细关注过。
顾行顺路带上了县里唯一的法医,两人驱车前往殡仪馆的同时,李非鱼和庄恬也赶到了林湾旅舍。
院墙还算完好,但里面的草木都已不复原状,原本粉刷得洁白的二层小楼更是快烧成了一堆乌漆麻黑的废墟,火势虽已得到了控制,但浓烟仍在从每个窗口滚滚涌出,像是几条灰黑的巨蛇,时不时就能听到噼啪的断裂声从各处响起,到处都弥漫着湿漉漉的硝烟般的味道。
李非鱼跳下车,在人群边缘找到了像是刚逃难回来的陆离,扔给他一包湿巾,急忙追问:“人呢?老板夫妻俩,平时应该都在店里!”
陆离没说话,只向李非鱼递了个眼神。
顺着他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贴着另一边院墙的地上放着两只深色的裹尸袋,里面隐约透出人体的起伏,能够清楚地判断出是一高一矮两具尸体。
好半天,陆离咬了咬牙,低声说:“我总觉得,如果我当时没有犹豫的话,也许能救到她。”
他看着的是更娇小一些的那具尸体,从一楼客厅里发现的,已经烧得像是块干瘪的烤肉,焦黑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一点生前的甜美模样了。
陆离手里攥着湿巾,却没有试图擦拭脸上的灰烟,只是狠狠地捋了一把头发,像是要接着这个动作发泄什么似的。
这是李非鱼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比起平日里的文质彬彬更加真实,却让人心里发沉。
庄恬显然也有同样的念头,干巴巴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别瞎想了,你进去也没用,顶多是再搭上一条命,何况,还不知道起火的时候那俩人是不是还活着呢……”
说完,不等陆离回话,她就收回手向火场的方向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