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绪收敛得很好,只有低垂的视线稍微泄露了一丝内心中的不平静。
顾行走到他面前,很近,间隔一尺都不到,这不是上下级之间的距离,而是兄弟血亲之间的。但他说的话照旧冷淡而简短:“我希望,你在这,不是为了别人。”
不是为了接近谁、修复与谁的关系,不是为了完成谁的期许,更不是为了混日子熬资历,以便子承父业身居高位,而是因为发自内心地想要担起肩上的重任,惩恶扬善,不负使命。
顾行说完就侧身离开,并没有停下来看对方的反应,陆离却脸色变了又变,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低声回答:“我明白了,谢谢……大哥。”
回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走廊里轻微的回音。
余成言自己有一间办公室,里面谈不上脏,却实在是乱得令人发指,三台显示器并排摆在桌面上,围了个半圆,把一头鸟窝乱发的他圈在了中间,各种笔记本、检验报告、还有书籍报刊层层叠叠地堆满了桌椅,连地面上都散落着不少,第一次来的人都几乎无处下脚。
显示器的荧光映在他略显铅灰色的眼珠里,冷色的叠加愈发增添了他的阴郁气质,他手中不停地记着什么,字迹潦草,大半都是难以辨认的符号和线条。
不多时,他又打开了新的界面,屏幕上字迹一行行滚过,全是人名,后面的括号里还注明了性别和年纪。
是近二十年前的高中学生名单,两名死者的名字赫然在列,在一片黑白中被标红凸显出来。
然而,却在不同的学校,两校同在龙江市,但分处一南一北,一在市内,一在郊区,相隔二十余公里。余成言在第三个屏幕上打开刚刚扫描的二十年前的地图,将两人的家和学校坐标标注上,仔细地测算起路线和距离来。
答案令人失望——若非刻意相约,否则恐怕连偶然路过的机会都没有。
余成言低下头,在最后的一栏里面也打了个叉。
不是之前办案的同事不用心,而是两人真的很难找到任何联系。
原本被否决了的念头再次浮上余成言心头,难道凶手真的是无差别杀人?
他皱了皱眉头,拨通了顾行的电话,心不甘情不愿地坦承自己没发现新的线索。
顾行倒也没指责什么,他听完了对方的详细说明,想了想,说道:“查钱。”
“什么?”
天色已晚,酒吧街又开始了喧闹,十天前的命案并没有阻挡住人们的脚步,反而为他们增添了难得一见的刺激和谈资,现场旁边的酒吧生意比以往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七点还没到的时间里,前来买醉与聚会的人就已络绎不绝。
顾行仍穿着那件英伦风的厚风衣,笔直地站在现场边缘,一侧是小巷中的阴冷血腥,另一侧却是步行街的纸醉金迷,而他则像是这光与暗之间的分界点。
他连看都没多看前来买醉的人群一眼,但正在这当口,几个奇装异服露大腿的漂亮姑娘嘻嘻哈哈地走了过来,刚要进门,突然愣了下,一个脸上加耳朵至少穿了十只环的大姑娘“嗷”地嚎了一嗓子:“卧槽!禁欲系帅哥啊!”
余成言只觉得电话对面越来越吵,简直像个专卖鸭子的菜市场,间或夹杂着庄恬极具辨识度的“哈哈哈哈”和年轻女孩七嘴八舌的“小哥哥来留个电话呗”。
这个犯罪现场可真是不能更糟心了。
不到半分钟时间,顾行身上起码沾了五种不同的香水味道,呛得脑仁疼,他终于冷下脸来:“庄恬!”自己挡开伸过来拍照的一只手机,背过身去,提高了声音:“老余,查第二死者收入。”
“死者”两个字让围上来凑热闹的姑娘们愣了愣,吊儿郎当的神情在她们脸上凝固起来,巷口黄白相间的警戒带还在,但她们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被她们围着的男人的身份,也在同时切实地意识到了,这里真的是一起杀人案的犯罪现场。
只有一个人像是喝高了,还疯疯癫癫的没想明白,仍在借酒装疯般往顾行身上蹭,但这回没人纵容她了,庄恬得到了命令,脸上笑容一抹,当即利落地拧过对方的腕子,往后一扭,把人推到了墙边,没等人反应过来,就恶人先告状地大喝一声:“警察办案!你干什么就往警戒带里面闯?!”
那女孩被吓了一大跳,两只眼睛也不知是美瞳没戴好还是出了别的问题,好一会没法聚焦,梗着脖子懵懵懂懂地和庄恬大眼瞪小眼,幸亏她旁边的同伴反应得还算快,连忙连拖带拽地把她给拎走了。
周围总算清静下来。
庄恬松了口气,决定晚上回家就给李非鱼打电话,好好说道说道这个到处惹麻烦的“红颜祸水”。
顾行已经进了抛尸的窄巷,庞大的垃圾箱足有半人多高,现在仍旧在原处,但里面已经被掏空了,只剩下几只居然还没冻死的苍蝇围着残留的血迹嗡嗡飞舞,他小心地避过地面的血迹和印痕,抬手掀开垃圾箱盖。
一股酸腐的恶臭扑面而来,分不清是尸体还是之前的垃圾留下的。
他打开手电,照亮黑洞洞的箱底,然后对照了一下现场照片中垃圾箱内的状况,末了,说道:“第一现场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