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却只是凝着眸,把玩着指尖一寸长的琉璃甲,看上去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顿时暖阁之中的心思又开始浮动了起来。美人们三三两两地过着眼色,这个傅氏绝对不可以留!还要趁她远在国都之外才好下手,但若是贵妃不牵头,她们又怎好妄动?毕竟若找到了傅氏,首当其冲的是贵妃,还远远不到她们着急。
在一时心思各异的沉默之中,外间又有宫女转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卷薄薄的画纸,附身在贵妃耳边小声禀告道,“娘娘,范大人送来一物,望呈娘娘过目……据说,是那位的画像。”
贵妃飞快瞧了她一眼,舒手拿过那卷薄纸,想也没多想地便展开了。
暖阁里的众妃子当即又都好奇了起来,等了片刻,却只见贵妃沉沉看着手中之物,仿佛入了神,许久都没有反应,宫女躬身立在一边,见状迟疑地唤了一声,“娘娘?”贵妃仍是没有反应。
“娘娘!”
贵妃终于听见了身侧的轻唤,猛地吸了口气,回过神来。从画纸上抽回视线,定了定,又重新低头看了过去。
方才她一眼扫过去时,内心便当即咯噔了一下!
怎么会这么小?
纸上的人像显然只是临摹,画得有些简略,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幅女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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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貌。想来是为了方便辨认,抄了许多张,让爹爹趁机送进来了一幅……
可纸上之人虽然是画得简略,却已经形神兼备,跃然纸上。按理说,她已生的足够美,一个女童的样貌,即便多么惊采绝艳,也不会令她在意分毫。但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画此画之人显然也是明白得很,只要抓住了这双眼睛的神韵,便就抓住了这个人。画上其他的地方只是简略而过,唯独这一双眼睛,用了许多的笔力刻画了一番!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瞳!线条舒展而干净,毫无这个年纪带着的无知幼稚。清冷又明丽,像是看着人,又没有看着,像是有情,却又无情。一眼望去,便能将人的眸光心神牢牢吸住,竟再难以移动分毫。而关键是,有着这样眼神的人,竟然只是一个丫头而已!
若是连她都是如此,那么陛下……
这一霎那间,贵妃的心里终于升腾起了迟来的杀心。
只是背着他去做小动作……连疏妄的决绝狠厉,她最是清楚不过。
贵妃轻轻将手中之物放回了身侧之人手中。暖阁之中的一众妃子,眼见着贵妃面上的神情终于从轻慢慵懒变冷了下去,无不心照不宣地收起了脸上的美好温婉的笑容。
贵妃环视着下首一张张俏丽森森的脸。
可若是今日不除大敌,待得此女日后长成,于她们这些人来说,再哪有什么明日可言?!
“众位姐妹今日在此,皆是因为心有忧虑。如若不除傅氏,大幽今日便是沧琅明日。”贵妃轻轻挥手,身侧的宫女便将手中薄薄一卷画像捧给了下首的众位娘娘们。座上一干将门贵女,宗门之后们挨个传看而过,一个接一个的都挑起了眉梢。
“我等身居陛下身侧,势必不能令此等妖物再度毒害我沧琅,迷惑我君心智。今日各位妹妹既然坐在了这儿,那便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回去便各自吩咐族人,若见此女,务必——格杀当场!”
幽香暗浮的暖阁之内,当即响起了一片应诺之声。大敌当前,这也许是众位娘娘们最齐心的一次。不管一国之君下了什么命令,实施起来的永远都是下面的人。但若是各大家族都联起手来诛灭一个傅氏,连疏妄又怎么能指望,他可以得到一个活人?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金霖暖阁中的这一场吃茶打牌秘而不宣的小聚,日后竟于仙门最畅销的杂谈《释天秘事》里有了姓名。一场由后宫娘娘们暗地里发动的追杀,史称——
花笺刺杀令。
盛世繁华的金霖城之外,雪越下越大,一张满是污垢的脸在漫天轻盈的雪沫之中默不作声地出现在距离蓟州城门不远处的街角里。
裹着深色破烂衣袍的身影几乎融入了背景之中,大路上车水马龙,行人来去匆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竟然站了个人。她看向了城门处,近几日查验的官兵越来越多,亦越来越严,若没有文牒,根本不可能走出这道城门。
“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傅缱容扫视了一眼满城墙密密麻麻巡守布防的官兵。但若是不从城门走,也根本没办法出去。她悄无声息地转过身,离开城门,重新回到了城内。心里不断思量着,通关文牒看样子有了着落,只要——她能把那个姓左的杀了。
除去这条路,以她现在的身份,已经没有其他任何办法可以搞到文牒了。
“……一命换一命吗。”
按那个校尉给的消息,今日左千秋去了别府议事,大抵到了夜间才会回来。傅缱容在必经之路的墙角处蹲了下来,仰头看着天。
漫天雪花飞舞,如鹅毛般纷纷扬扬、无声而落,似要将整个天地间就这样温柔地掩埋,街上的路人无不行色匆匆,着急着找个地方避一避,再暖暖地喝上一口热汤。
她很喜欢这种下雪时的静谧,一切的吵嚷锋利似乎都被裹上了一层安宁静谧的外衣,变得疏离和柔和了。只不过,这些都是她还能吃饱穿暖时候的后话了。
现在的一场大雪,只会让温暖的显得愈发温暖,寒冷的愈发寒冷。傅缱容裹紧了身上的袍子,从怀里摸出了一枚冰凉的铜钱。虽然手脚有些冷的难受,但体内的心火却幸好还能够保持躯体的温度,令她不至于被冻僵。
她看着手里这枚锋利的铜钱,轻声,“正面我的命,反面你的命。”
说着铜钱应声被弹入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