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春日來得早,上海比北京熱許多,挽香打著扇子仄仄斜靠在庭院裡,渾身酥軟,昏昏欲睡。
泥土芳香,挽香不住的揉眼睛,還未到中午就一個瞌睡連著一個。
庭院裡草坪上花紅柳綠的坐著各式各樣身著洋裝旗袍的女人,粉濃腮豔,卷著時興的發卷兒,白皙大腿從旗袍的裂縫裡驚驚露出來,笑吱吱的圍在挽香身邊參觀這個被寧家豔麗絕世的大少爺給娶回來的前朝古董。
挽香維持著臉上的笑,柔柔不吭聲,卻怎麽也掩不住倦意,那副模樣惹來一陣陣拈酸吃醋的尖刻調笑。
“哎呀,看咱們寧太太的憔悴樣子,是被寧少給‘用壞’了吧?”
“那可不?寧少的能力咱們姐妹都是有目共睹的,想當初太太還沒嫁的時候,寧少在上海可是花名在外,不但館子裡養了好些個紅伎,外頭還包了好幾房姨太太呢!”
“寧少最瘋狂的時候,據說曾一個晚上招了好幾個歌伎喔!”
“唉唉,據說寧少還玩過軍統裡的小姐!”
“噗,那小姐我知道,豔名在外,床上睡過的男人不知凡幾,不過聽說她最忘不了的還是寧少,兩三天就來勾搭一回,想把寧少勾回床上去!”
“沒用的啦,寧少只對新鮮的感興趣,開心個一段時間就淡了,絕對不吃回頭草。”
“寧太太,你放心,你也就是苦個幾天的事,等寧少新鮮勁兒過去,您就算熬出頭,不用這麽累啦,嘻嘻!”
一窩女眷嘴巴忒壞,吱吱喳喳的,含著濃濃嫉妒口不對心的尖酸打趣,挽香臉皮薄,被她們說了一會兒就惱羞成怒,再不吭聲,只一雙小手緊緊扭著。
“閉嘴,吵死了。”
挽燈冷斥,腿間還隱隱作痛,蒼白著臉斜倚在歐式花雕椅子上,她頭髮盤了時興的款式,一身金碧灑落的妖嬈旗袍,即使歇在樹影陰暗處,也令人無法忽視她的豔麗。
眾女眷早對這一對兒粉雕玉琢的美貌玉娃娃嫉恨得牙癢癢,有位陳小姐斜斜瞥過來,不屑冷吱,“我們跟寧太太說話,挽燈你插什麽嘴?”
“我累,我煩!你們吵吵夠了沒有?”
“咦!‘操勞過度’的是新娘子,你怎麽看起來也是一副和男人廝混過的憔悴樣?”
陳小姐捂著手絹吃吃笑,“我就說呢,寧少一個女人怎麽夠用?挽燈格格你們姐妹倆莫非送嫁是假,雙雙侍奉寧少才是真?”
“喲,奇了。”挽燈抽抽鼻子,不屑冷笑“我怎麽聞到一股山西老陳醋的味道?陳小姐,您先把臉上坑坑窪窪的粉刺給治一治,再來我姐跟前挑撥我姐夫的不是吧!”
陳小姐噎住,臉上一堆凸起的紅痘在厚粉下隱隱凸顯,更顯得猙獰。她扔下手絹狂哭奔離,其他人也被損的沒趣,喏喏起身告辭。
挽香噗嗤一聲笑了出聲,偷偷給妹妹丟了一個讚賞的眨眼。
挽燈卻假裝沒有看見,抱起雙膝,陽光透過濛濛樹影,落金一般,灑在湖綠色的旗袍上,豔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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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秋桂子,十裡荷塘,軟濃濃一澱蘆花,一季荼靡花事了,天氣晚秋。
挽燈繞在樹後,指尖聊聊卷著枯敗的柔黃秋草,從陰影中緩緩的走出,煙水明眸似笑非笑,輕嗔薄惱的都是風情,纖腰款擺嫋嫋移向庭院裡悠然閑坐的男人。
自從挽香進了門,被寧華雍疼的跟什麽一樣,真真是百依百順,有求必應,兩人的感情更是一日千里,如膠似漆濃情蜜意的不得了。
昔日上海灘的冷情風流貴公子徹底變成了妻奴,全數柔情都只用在那北京格格一人身上,不知讓多少春閨夢裡人恨恨咬碎了銀牙。
挽香還是挽香,挽燈卻已經不是挽燈。
她迅速被上海渲染,學來這燈紅酒綠地、紅塵鄉里溫柔境的百般風情繁華,柔媚豔色在她身上萬方濃郁,早已不是還帶著少女青澀的挽香可比擬。
“新時代是好的,可燈兒,我不希望你把什麽都學去,你進步的太快了,緩一緩的好……”
挽香還和在北京一樣黑直長髮細劉海,乾淨溫暖,眸子卻有些不贊同的看著妹妹燙成巨大波浪的妖媚卷髮,憂心忡忡的勸。
挽燈才不聽她的。
她要改變,她沒有太多時間太多機會,她要做一個和挽香截然不同的人,她要吸引寧華雍愛上這和挽香截然不同的挽燈。
如今,寧華雍已經能夠迅速分辨出這姊妹倆,她們就算穿起一模一樣的衣服板著臉坐下一動不動,他也能正確的找出挽香。
現在想利用同樣的容貌偽裝身份騙取他的溫存,對於挽燈而言,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只能拼命的接近他,沈默的聲嘶力竭,抓取他偶爾一個回眸的關注。
好累,好甜蜜,好心酸。
好痛。
挽燈臉上掛著笑,嫋嫋的靠上去,就看到寧華雍在仔細篆刻著一樣東西。
一個胭脂色的珊瑚發簪。
珊瑚易碎,他異常小心,將它放在木盒子裡,鋪上柔軟錦緞,小尖刻刀在暗影裡閃爍著尖銳的銀光,刀尖珊瑚上慢慢琢磨,紅色粉末隨著他手指的動作紛紛落下,帶著海水的清新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