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会儿,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样子。你的眼睛很明亮,看起来很gān净,让我印象深刻。我称赞你时,你有点不自在,露出羞赧的表情。长青,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我对你生出了亲近之感。我觉得你就像一块璞玉,没有好好雕琢的璞玉。倘若有人能对你善加指引,以后你一定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长青,我很抱歉,当时作为你妻子的我,并没有很好地尽到内助的职责。”
裴长青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双目定定望着头顶。
她的手不断擦洗他沾满gān涸泥血的脚。渐渐地,皮肤上的肮脏被洗掉,露出几处划破了的伤口。
梅锦将他脚拿出来,端开水盆,用帕子擦gān水迹后,从篮子里拿出一双鞋,替他穿了进去。
我们夫妻一场,我连一双袜也没曾给你缝过。到现在,虽然你我缘分已绝,但在我心里,依然把你当弟弟般看待。这是我替你做的一双鞋。上次来见你,原本就带了过来。只是你不见我,我也只能带回去。这回我带它过来。你若不是那么恨我,那就穿一回吧,算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只是我针线不好,你多担待些。”
裴长青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只是目中渐渐似有水光闪现。
长青,我知你不在意身后名。诚然,身后名确是空虚。只是,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之分。从前我就一直希望,有朝一日当你不再是懵懂少年,你会历练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真正男人。我到现在还是这样希望。所以我又来到这里,为的就是告诉你这一点。当然,人各有想法。倘若你觉得现在唯死才是获得解脱的唯一法子,我也尊重你的意愿。只是我会很失望,就像从前,你曾令我一次又一次感到失望的那样。”
梅锦慢慢站了起来,注视着地上的裴长青,道:地上那个篮子里,除了些吃食,还有一份纸笔。我丈夫特意又去求见了皇帝。将才难求,皇帝应允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倘若你愿意活下去,那就拿出纸笔写下罪书,狱吏会代你转呈上去。”
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明日我便回云南了,希望日后阿茸再向我问及你时,我能告诉她,你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回去看她,再给她买一包糖糕。”
梅锦说完,转过身掉头离去。
躺在gān草堆上的裴长青肩膀渐渐战栗,忽然坐了起来,脱下脚上那双针脚并不十分齐整的鞋,紧紧抓在手上,宛如孩子般地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狱吏,匆忙跑过来查看。见状,叹了口气,示意狱卒不必gān扰,各自悄悄而去。
梅锦从牢里出来,心情微微沉重。走向马车时,忽然看到一个高大的熟悉身影立在马车边上。知道是李东庭来接自己了,心里一暖,快步朝他走去。
李东庭迎她而来,接她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坐了进来。
马车朝前行去。李东庭觉到她手微凉,要脱自己身上外氅给她披,梅锦摇头,自己钻到了他怀里取暖。
李东庭笑了起来,紧紧抱住主动投怀送抱的妻子,低声问道:事情都好了?”
梅锦嗯了声。
如此甚好。我们明日便可动身回去了。孩子们还有我母亲想必都在盼着。”
他的怀抱十分温暖,梅锦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锦娘,往后有你相伴,我这一生,再无别求了。”
快到驿馆时,李东庭忽然凑到她耳边,耳语了一句。
梅锦仰头,见他一双漆黑眼眸望着自己,点了点头,伸臂揽住他脖颈,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的唇,道:我也是。能得你为夫,我这一生,也再无别求。”
李东庭更加紧地抱住了怀中妻子,心中涌出无限的柔情。
后记一
一个月后,也就是这一年的年底前,李东庭终于携着爱妻回到了龙城。
他夫妇入城当日,全城民众夹道相迎,此情此景,令李东庭想起自己当年迎娶梅锦时的盛况,除了感叹光yīn似箭,更是感悟世事变幻。
李府君带着李东林、阿鹿以及一岁多的阿鹿弟弟在大门外相迎。当夜土司府张灯结彩,合家团圆,处处是欢声笑语,人间至美至情,也不过是如此了。
与此同时,梅锦也得知了关于裴长青的消息。
他在死牢里以己血写下伏罪书,呈到了御前。少年皇帝赦免其罪,遣至北疆从军。
得知这个消息后,长久以来一直压在梅锦心底的那块石头终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