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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萌低下头,双手用力搓着垂入水中的乌黑的长发,有点儿心不在焉。
望着盆中的倒影,她看到了自己消瘦的脸庞,突然,她拍了一下水,溅了一脸,盆中的倒影瞬间被撕裂了一般散去。月萌拧了拧长发,挽起一朵乌云。在梳妆台前,她望了望自己,不耐烦地抽出月白色的毛巾裹住湿漉漉的长发。
倚躺在精雕着双鱼图案的宽大的红木床上,她的脸颊敷着一抹淡淡的红霞,玉润珠圆的肌肤在灯光下越显娇嫩。粉红色的低胸蕾丝睡衣,黑亮的眼睛专注地盯着镶嵌在墙上的雕饰。这是腾刚和她一起挑选的雕饰,几个月前,腾刚牵着她的手第一次出入在商场超市,经过一家古玩店时,挂在店门的这块雕饰令她动心,她多看了几眼,腾刚知道她喜欢,就花了几千元买下了。
其实月萌也没有说一定要买,腾刚却死活不放,一定要买,不停地说:“这个是艺术,我也喜欢艺术品,别看我没多少文化,但我还是懂艺术欣赏的。”月萌无奈地笑了笑,只好顺着他。这块雕饰自买进家,嵌在卧室墙上后,腾刚就没看过第二眼。月萌是喜欢它的,中间有两个半裸着的西方人,一男一女拥在一起,雕刻得细腻之极,尤其是画中的姑娘,长发飘逸着舒展着,丝丝缕缕,一直伸向了落日。画的寓意很深刻,两个相爱的人,永远厮守在一起,一直到老。
人的一生就如日出日落,短暂而落寞,如果能和自己的爱人挽着手,幸福地到暮年,那暮色的景致也一定会这么动人。
子夜了,月萌还是无法入眠,她习惯性地从床头柜抽出一本勃鲁图斯的诗集《一个简单的欲望》,有意无意地看着,随便翻过几页,目光停留在这些诗句上:“啊,懦弱的小鸽子!在你头顶爱情来临,像一把刀子……”她叹息一声,放下书本,蜷缩在橘红色的被窝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窗外。她不是诗人也不是品诗之人,她只是习惯用这些诗来催眠,于是她就在床头柜上搁下了这本诗集,诗集里的书她似乎都能倒背如流了,可她每个夜晚都迟迟不能入睡。“等一时太久”,无数的夜晚又是多少个一小时呢?“等一万年太长”,女人的一生又只是万分之几呢?她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伸手关掉床头灯,将身子滑进轻裴柔软的蚕丝被里。
不知不觉地想起了刘维民,她心里很愧疚,觉得对不起他。
其实她真正所爱的人还是刘维民,因为她觉得和他在一起有一种安全感。她和刘维民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尽管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但那段有真爱的日子让她陶醉。
为什么要离开刘维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很草率?是不是很幼稚?她自己现在说不清楚。
“刘维民家在农村,父母都靠不上,单凭他在北京打拼,什么时候能过上好日子?就算一辈子在北京,那也是吃不饱饿不死,嫁给他有什么出息!”父亲在她回到家里的那一天说。
“就算吃不饱饿不死,我也愿意!”月萌在心里对自己说。
其实逼月萌嫁给大她六岁的腾刚的,也不仅仅是父母亲。刚回到家一个星期后,她不吃不喝地和父母亲对抗,冷战,她希望能得到父母最终的同情和理解。但是没坚持几天,她遇到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她坚硬的态度,于是她决定嫁给腾刚。
那天中午,家里刚吃过饭,她就听到院子里吵吵闹闹的。偶尔听到父亲的乞求声。月萌在窗户上偷看了一下。她看到同村也曾经同班的杨柳花枝招展的站在院子当中,跟前就是她的新婚丈夫马俊,大概有四十岁的样子,长得很富态。
杨柳是来讨债的,去年的时候,因为母亲的一场病,父亲向杨柳家求爷爷告奶奶借了八千块钱。
今年的时候,杨柳嫁给了离异的马俊,她父亲不同意,但杨柳死活要嫁,并且背着父母住进马俊家了。马俊在整个镇上是属于有钱的大款,每次带杨柳回家都是几十万的轿车停在家门口,这在村里却引起了轩然大波。在村里人羡慕、嫉妒的同时,流言蜚语也传遍了村子。杨柳的父亲因此气病了,也许是激发了陈年老病,没过两个月就死了。杨柳更没有理由离开马俊了,索性就嫁给了马俊,并且还在镇上举办了婚礼。村子虽然离镇上不远,但封建传统丝毫没有多少改变,一般老人去了,儿女们是要守孝三年的,更不允许嫁娶。可杨柳还没等父亲过三个月就结婚了,这在村里成了焦点流言。
月萌的父亲读过几天书,性格很直,他最看不惯这样的事情。于是在人们议论杨柳的时候,他也掺和进来议论过几句,并且给了八个字的评价:不忠不孝不僧不俗。这八个字就如圣经一样在村里传开了,慢慢地也传到了杨柳的耳朵。
杨柳恼羞成怒,前来以讨债之名兴师问罪。
“少啰嗦,把钱还了!活人不欠死人的钱,现在我爸没了,这钱你得马上还!”
月萌的父亲没那么多钱,就乞求杨柳再宽限几天。杨柳不依不饶,骂了很多难听话。其中就有“穷鬼”、“没钱就让你女子去卖”之类的恶语。父亲只能忍气吞声,任由杨柳百般辱骂了。
月萌看到眼里,怒火仿佛要烧灼了她的双眼。
杨柳气焰嚣张地走后,月萌才出院子。她看到年老的父亲蹲在地上抱着头,老泪纵横。
“爸,我嫁给腾刚,你别烦心了。”月萌终于坚定地说出了口。
这件事就这么顺利地进行了,她很快就嫁给了西郊区的腾刚。虽然比她大六岁,但腾刚还是个大小伙子,有钱,有车,有房,各方面的条件说什么都比马俊强。
婚礼,腾刚办得很隆重,亲自雇了二十几辆小车轰轰烈烈地把月萌接走了。月萌的父亲在村里办了婚宴,几乎全村的人都来看热闹,喝喜酒,都夸月萌有本事。
其实那天腾刚说刘维民要来家里的时候,月萌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拐弯抹角地套出腾刚关于刘维民的事情。刘维民果然来家里了,本想和他好好说说话,告诉他为什么要离开他,但她没有开口。因为当她在家中见到刘维民那刻起,就再也没有说话的勇气了,尤其是她怕腾刚知道这一切,如果知道,那将是一场灾难。
夜,是冷清、寂寞的,漫长的。但月萌知道,外面的夜是热闹、暧昧的,短暂的。只是这一扇刻上了“家”的窗,将她隔在了孤独这一边。尽管她早已习惯早早儿拉上窗帘,但她是知道的,夜,才是人生最精彩的篇章。可她,从没有勇气去掀开那一章,也许,只是习惯。她从没有见过北京市区的夜,因为她嫁给了能在北京市安家落户的腾刚。
腾刚身材瘦小,笑起来两眼呈一条狭细的线,走起路来步履洒脱。他是很有财力的大款儿,衣食住行,全无须月萌操心,她甚至不需要工作,唯一需要的,就是做一个本分的妻子。
安逸舒适的生活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月萌一直为自己掉进了安乐窝而心满意足。但唯有刘维民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甚至是无耻的。
一晃一年过去了,腾刚的业务越做越大,越做越远,远的让她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