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初刚刚开始的时候,是不是也出于张烨这种“随便你”的心态?
钟远航故意圈张烨,最初只是出于对他的好奇。
他们长大的那个县城挺小,坠在省会市的边缘,说发达不发达,说落后也不见得落后,那时候钟远航的爷爷被下派到县城里历练,钟远航的父母自然也跟着搬到这里住,在钟丽华的嘴里,这个县城破落,闭塞,不上档次,连偶尔的堵车,她都能骂两句县城的车道太窄,不如原先住的市区宽敞。
但小时候的钟远航跟着父母去过市区,堵车堵得比小县城里厉害多了。
从那时候开始,钟远航就知道钟丽华讨厌的,其实是不能改变自己生活的自己。
上学之后,班里县城的孩子们条件普遍一般,这就显得钟远航极不合群,偏偏钟丽华只喜欢给钟远航买贵的东西,衣物,出行,吃食,什么她都要安排最贵的,仿佛只有在周遭平庸的环境里鹤立鸡群,才能稍稍弥补她失意的人生。
而钟明光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不屑,从来都对女儿奢侈的行径宽纵。
在这样的情形下,钟远航被孤立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偏他性格又冷清敏感,从小就能从周围小孩儿的眼神里看出他们的嫉妒和不平,所以他从来就没有朋友。
在这么多组了又散的班级里,只有张烨是不一样的。
张烨是个孩子王,他身边从来都有四五个人围着,上体育课也从来不像钟远航一样会落单,他那时候就爱笑,以至于这么多年一直笑着,在眼角形成了笑纹。
钟远航从没从张烨的眼睛里看到过对自己的敌意,实际上,张烨可能从来都没注意到过总是一个人待着的钟远航,他的生活太热闹了,无暇顾及一个班里唯一的透明人。
直到他被小学隔壁职高的学生抢钱的那一天。
钟远航家里条件好,这是公开的秘密,小孩子们从来不明说,但消息就是会飞的,他的优渥悄无声息地在整个学校里散播开来,最后传到了隔壁职高的几个混混学生那里。
那天下午,爷爷去市区开会了,司机理所当然地跟着领导一起外出,而钟丽华从来没有耗费过她宝贵的空闲时间,去想一想儿子的接送问题。
钟远航好好走在路上,就被高他不少的几个中学生拖进了巷子里,他们也不敢对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动什么真格的,只言语恐吓,让钟远航把零花钱全部掏出来。
钟远航盯着他们身上脏兮兮的职高校服,高傲的心底里都是不屑,他不要命地抢白他们,“抢小孩儿的钱,你们就这么点儿本事?”
到底是年轻气盛,几个学生动手推搡了钟远航。
钟远航还是嫌不痛不痒,他长期都处在不被接纳,不被理睬的温和的暴力里,他甚至隐约地好奇,真正拳脚相加的暴力,是什么样的感觉?自己如果真的被打了,钟丽华会怎么反应?钟明光又会怎么反应?
想着想着,钟远航的肚子上就被踹了一脚。
就在他往后撞墙的那一刻,钟远航在两个小混混的缝隙之间,看到了路过的张烨。
其实肚子上也没那么痛,磕在墙上的后背也不见得多磨人,但钟远航就在这个时候,鬼使神差地决定嚎一嗓子。
张烨果然被他的动静吸引了注意,他转过头往巷子里看,透过同一个缝隙,和钟远航对上了眼神。
钟远航不确定张烨认不认识自己,他的眼神看起来那么犹豫,脚步在原地来回拖着,将走不走的样子。
小混混们被钟远航的动静吓了一跳,伸手就捂住了钟远航的嘴,他们也看见了张烨,嚷嚷着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可张烨偏偏就那么走过来了,他遂了钟远航的意,管了钟远航的闲事,管得伤敌几个,自损八百的。
钟远航那时候就知道,张烨打起架来是凶狠的,张烨挨的好几下钟远航都看得很清楚,应该是相当疼的,疼的张烨几乎站不稳,可他就是忍着,一声不吭,也不看自己身上的伤,他只顾发了疯一样地进攻,这股子不要命的劲儿,最终还是吓得几个小混混收了手。
张烨的衣服在肮脏的巷子的地上和墙上蹭得脏兮兮的,眉毛也被打豁了个口子,手肘膝盖全都破了,钟远航却一下也没再挨,他从头到尾都很清醒,却在安全之后,看着张烨破破烂烂的脸难以自禁地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