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如虎,汗如瀑,窒闷的热气席卷着整个城。整个南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锅。
被蒸得泛出点点荧光的水泥路,踩下去便要陷进去一般。汤圆一路踩着晒得软塌塌的路,进入一处陈旧的老式小区楼。
老式区房没电梯,楼梯间墙壁上斑驳的痕迹彰显着区房的“年迈”,若即将凋零的枯叶,不久就将入土。
她爬到三楼,打开一处房门。房门一打开,饭食的香气便熏笼而来。屋子里,张凤霞正在摆饭,“圆圆回来了?快,去洗手了吃饭。”
午饭是炒白菜和咸菜炒蛋。
张凤霞只夹白菜咸菜,不夹鸡蛋。汤圆给她夹鸡蛋,“妈,你别光吃菜,多吃点鸡蛋。”
“你才要多吃点鸡蛋,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鸡蛋好。”
汤圆胸腔酸苦,她垂下头。
家里如今困难,吃个蛋还得扣扣搜搜,让来让去。而家里现在如此困难的罪魁祸首,是自己。想到此,无尽的愧疚与痛苦几乎将她湮没。
她今年刚高考,考上了南城大学。母亲在纺织厂做工人。父亲在电子厂里做工人,哥哥在外面送外卖,一家人挣得都不多,都是挣些辛苦钱。虽然挣得不多,一家四口的日子,也能凑合着过。
三个月前她骑自行车,不小心撞倒了人,那人后脑勺着地,脑部受了伤,要花很大一笔钱治疗。家里掏空家底赔了钱,因为钱不够,还去借了三十万。
家里本就不宽裕,如今还背了三十万的债,因而日子过得更苦,更紧巴巴。以至于现在吃个鸡蛋都还要让来让去。
若是自己当初小心着些,不撞到人,家里如今也不会这般艰难。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不可改变,后悔也无用。
她闯了祸,爸妈和哥哥都没有责怪她,还安慰她,说她也并非故意,这都是意外,只让她以后要小心些。然后一家人拼命赚钱帮她还债。
他们待她这般好,她更加愧疚痛苦。
默默端起盘子,汤圆把大半炒鸡蛋倒进张凤霞碗里,“妈,你快吃。”
“我————”
“你不吃我就不吃。”
张凤霞叹气,吃了口鸡蛋。
吃过午饭,此时才十一点。汤圆和张凤霞收拾收拾,抱着装满盒饭的泡沫箱,去往工地。
今日纺织厂放一天假,张凤霞没闲着,做了盒饭去工地卖。
工地工人干体力活,出汗量大,吃的饭须得重油重碳水量大管饱。菜还得颜色深,这样有食欲,也好卖些。张凤霞做了红烧肉,炸酥鱼,莲藕炒四季豆,这几样菜重色重肉重油重味,比较好卖。
工地盒饭十分内卷,你做得好吃,我比你做得还好吃,你价格便宜,我比你更便宜,各家都使出浑身解数,吸引工人买饭,卷来卷去,以至于竞争压力极大。
张凤霞忙活一天,也卖不出去多少盒饭,就能赚个百来块钱。
然而百来块钱,对如今的汤家来说,也是一大笔钱。
汤圆跟着张凤霞,骑小三轮来到工地。
工地边上又多了一家卖盒饭的,十一块一份,比她家便宜一块。多了一家更便宜的盒饭,不知今天她家的盒饭能不能卖完?张凤霞忧心忡忡。
日头高升,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类掀翻。不多久就到了饭点。工地工人陆陆续续走出来。
“哥!哥!这里!”汤圆一发现到汤阳走出来,立刻招手。
汤阳快步过来。他戴着安全帽,晒得黝黑,浑身是灰。周正硬朗的眉眼上戴着亮晶晶的汗,他笑出一口白牙,“妹妹。”
汤圆赶紧拿扇子给他扇风,“哥,辛苦了。”
“不辛苦。”他抹抹汗,拿起筷子吃饭。
张凤霞把水递过来,“慢点吃,别噎着了。”
汤圆拿纸给汤阳擦汗,“哥你多吃点,你这体力活累得很,不多吃点肉遭不住。”
注意到汤阳大拇指指甲乌青,汤圆指指他的大拇指,“哥,这里怎么回事?”
“嗐。”汤阳道,“干活的时候不小心被砖头砸到了,没事。”
汤圆心头酸楚,努力把泪逼回泪腺里。
她哥哥原本是送外卖的,家里背了债后,他为了多挣钱,便来工地干能赚更多钱的高强度体力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