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临终前托付
一
孟家大院有趟后房,实际是三进院最里边的一趟房,环境比较肃静,一般外人到不了里边来,天南星就在这里养伤。一溜十几间房子,大都住着孟家人,胡子大柜混杂在其中不抢眼,刻意伪装生活环境,例如在窗户上贴上妈妈人儿——剪纸作品,或称“媳妇人儿”,媳妇人顾名思义,小媳妇图案,梳着“大拉翅”头,穿旗袍、马蹄底鞋的女人,多是单人,也有两个、三个及多个人连在一起。窗户上贴剪纸——寻常过日子人家才贴媳妇人,谁能想到屋子住着胡子大柜。
伺候天南星的有两个人,一个照料起居兼熬药,另一个主要警卫和对外联络,同压在簸箕崴子的绺子和孟家人联系。安排妥当大布衫子也没立刻走,留在大柜身边几天,因为天南星的伤口闹发(感染)发高烧,大布衫子摸大柜的额头烫手,吃惊道:“大哥,我叫人去亮子里抓药!”
“没事儿,我能挺住。”天南星阻拦道,他等二柜回来再说,她不啻一剂镇痛良药,过去生病她撩起衣襟,他躺在她怀里两天,脸深埋在如雪梨的奶子下面,它既柔软又温暖,病慢慢好起来,“她今个儿该回来了吧?”
“差不多。”
谁也代替不了二柜小顶子,此刻女人的关怀很重要,男人最脆弱的部分,只能女人蘸钢他才坚强。大布衫子深知这一点,二柜还没回来,他也不能眼睁睁地望着他伤口溃烂,整个人在燃烧不救。他到前院东家堂屋,孟老道问:“大当家的咋样?”
“不太好。”
“噢?”
“腿肿得像过梁粗,看样是化脓啦。”大布衫子说,“现在有大烟顶着,疼差以(有所减轻)。”
“大烟只是顶痛药不治病,脓血得放出来,不然腿悬保得住。”孟老道讲的不是耸人听闻是实情,感染面积大需要截肢,“干挺不中,得治,烽火台村没人会治红伤。”
“我提出到县城接大夫,他不同意。”大布衫子无可奈何地说。
“要想保住命保住腿,必须放出脓血,”孟老道也表示没其他办法,他说,“安排人去接大夫吧,腾不了了。”
大布衫子为难,大柜不同意接人还真不能接,腾个一天半天等二柜回来,她是压寨夫人啊,做得了主。
“那年我爹种地摔倒,大嗑儿(葵花)茬子扎进小腿肚子,整条腿肿得像棒槌,后来我小娘用嘴吸出血水消肿,他才捡回条命。”孟老道说,“大当家的真的不能再腾啦,夏天就好了,能抓到蚂蝭(水蛭)。”
三江地区民间还有一个土法——水蛭吸血,身上长疔疮,或被蜈蚣咬伤化脓,捉来水蛭用它吸毒血。此刻是三九隆冬,哪里找得到水蛭?
“好,我立马派人去接大夫。”大布衫子说。
孟老道替胡子着想,在他家养伤还是他家人去接,谎说他家的亲属谁谁病了,免得引起外人怀疑。帮助土匪偷偷摸摸地帮,伪满洲国法律有一条,勾结、资助、隐藏土匪不报一律按通匪处置,杀头。天南星在家养伤要保密,为稳妥起见,他说:“我让管家去接大夫。”
“那太麻烦东家啦。”
“说远喽,我们是啥关系?”孟老道说,“亮子里的同泰和药店坐堂程先生,我们素有往来,他扎痼红伤拿手,争取把他接来。”
“同泰和?”
“徐德富开的。”
大布衫子熟悉亮子里的买卖店铺,熟悉同泰和药店,也知道富甲一方的徐德富,他问:“好像他家有人当警察。”
“徐德富的孙子,叫……”孟老道想起那个警察的名字,“徐梦天,警务科的警察。”
大布衫子心不太实沉,到徐家药店接坐堂先生,他家有人当警察,是不是把握啊?孟老道看出水香的担心,说:“这你放心,我了解徐家,对程先生更是知根知底。”他没说,还有一层关系,孙大板是程先生介绍来的,即使他发现受伤的是胡子,考虑受牵连孟家他守口如瓶,不用担心他说出去。
“把握的话,就接他吧。”
“把握,程先生绝对把握。”孟老道说,“放心,我再嘱咐管家几句。”
“管家半路八成能碰上孙大板他们。”大布衫子算算日子该是二柜他们回来的日子,说。
“要是碰上了,跟不跟他们说?”
“唔,最好先不说。”
“好,不说。”孟老道说。
管家骑马去县城,积雪齐腰深没,速度到了线道上才加快。路上只见到寥寥几辆匆匆赶路的车马,不认识擦肩而过。走了几十里,远远见一辆大马车迎面赶过,听见有人唱,声音耳熟,近了便看清,是自家的大车孙大板在唱,他听见两句,家中有妻又有儿,别在外逗留(《劝夫歌》:我劝你呀快回头,别入局和绺。家中有妻又有儿,别在外逗留。杀人要偿命,害人要报仇。谁家没有姊和妹,谁家没有马和牛。快拿人心比自心,别让家人犯忧愁,妻子想夫泪双流……)。
吁!孙大板停住跳下车,走过来:“管家。”
“你们回来啦!”管家打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