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之扬心中不忿,晋王所拟圣旨几可乱真,诸将仓促之间,如何能够分辨真伪?何况朱元璋一旦露面,卢光立马反戈,若他真有异心,当日成败尚未可知。而今秋后算账,不问贤愚,一杀了事,究其原由,怕是朱元璋虎毒不食子,不好杀晋王,迁怒于禁军,滥杀无辜,发泄私愤。
皇家之事难以理喻,乐之扬越想越觉气闷,隐隐生出不祥之感。
到了宫城,下马乘轿,到了御书房外,还没进门,就听有人说笑。入内一瞧,却见朱元璋斜倚龙床,膝上坐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女童,吃着老皇帝递上的糖果,眉开眼笑,稚嫩可爱。
燕王向乐之扬低声道:“这是宝庆公主。”
乐之扬早就听说朱元璋老蚌生珠,有个小女儿宝庆公主,年纪不过三岁。乐之扬心生好奇,仔细打量宝庆,小公主也定眼瞧他,眸子清亮无瑕,宛如点墨水晶。她见乐之扬姿容俊秀,心中大有好感,冲他嫣然一笑。
朱微站在朱元璋身边,见这情形,不觉莞尔。燕、乐二人上前叩拜,朱元璋笑了笑,将宝庆公主交到一个妃嫔手里,淡淡说道:“你带宝庆出去吧!”
那妃嫔正是宝庆生母张氏,闻言应了一声,战战兢兢地抱着女儿退出书房。
朱元璋注目二人离开,忽而说道:“儿女还是小时候好,年纪越大,越让人伤心。”
众人知他意有所指,都觉尴尬。朱元璋扫视众人,微微冷笑,扬声道:“老四,晋王的逆党你查得如何?”
“尽已查明。”朱棣取出一封奏折,“都在奏章里面。”
朱元璋接过,展开扫了一眼,忽然呵呵直笑,抬头说道:“老四啊老四,你要杀光朕的大臣么?”
燕王愣了一下,低头说道:“儿臣不敢,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晋王有一些干系!”
“或多或少?”朱元璋白眉一扬,“黄子澄和齐泰,也是晋王一党?”
朱允炆又惊又怒,脸涨通红,瞪视燕王。朱棣面不改色,笑笑说道:“儿臣得到消息,这二人确与晋王暗通款曲,父皇若不信,可令有司细细拷问。”
“皇祖……”朱允炆大急,“万万不可!”
朱元璋瞪他一眼,朱允炆自觉失态,低头后退两步。朱元璋又瞧一遍奏章,摇头说道:“进了锦衣卫,铁打的人儿也要化成汁,黄、齐文弱书生,又怎么熬得过去?”
“除恶务尽。”朱棣说道,“鼠首两端,择胜者而从之,这样的人比比皆是。身在东宫,心系晋王,也不是没有可能。倘若因此放过,如何让其他的逆党服罪?”
“住口!”朱允炆怒不可遏,“你分明是公器私用,铲除异己!”
燕王瞥他一眼,漫不经意地道:“太孙言重了,我奉旨行事,必定慎之又慎,岂敢胡作非为?有罪无罪,一审可知?太孙若有异议,大可向陛下进言,收回任命,另寻高明。至于‘公器私用’四字,朱棣万万担当不起。”
朱允炆气得浑身发抖、两眼泛红,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分明;朱棣有备而来,侃侃而谈,举止从容。乐之扬一边瞧着,当真佩服他指鹿为马的本事,明明就是公器私用,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振振有词、理直气壮。朱允炆原本占了道理,反被他三言两语堵得说不出话来。
朱元璋瞅一眼燕王,又瞧了瞧朱允炆,似乎有些失望,叹了口气,说道:“老四,你奏章上说,要收回晋王的封地?”
“当然。”朱棣慨然说道,“晋王如此悖逆,封地岂可保留?”
“话虽如此……”朱元璋似笑非笑,“晋王没了封地,你的侄儿侄孙,岂不个个都要去讨饭?”
燕王微微皱眉,拿不定老皇帝话中真假,迟疑一下,说道:“所谓持法以平,不分贵贱,谋逆之罪,祸及九族。以儿臣之见,不但封地没收,晋王的妃嫔子孙都该收监关押,纵不处死,也当软禁终生!”
朱元璋脸色一沉,甩开奏章,冷笑道:“既然祸及九族,晋王的儿子有罪,晋王的老子,是不是也脱不了干系?”
燕王一愣,忙道:“父皇言重了,儿臣并无此意,只是律法如此、不得不尔……”
“好一个不得不尔。”朱元璋连连摇头,“老四啊老四,你跟老三兄弟一场,就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情意?”
朱棣额头见汗,涩声说道:“儿臣只知王法,不知人情。”
朱元璋叹一口气,轻轻拍了拍桌案:“王法之外,无非人情。晋王千错万错,总是朕的儿子,若说罪衍,朕教子不严,罪在其先,若要株连,第一个受罚的应该是朕……”说到这儿,微微有些伤感,“当年朕教子严厉,你二哥楚王触犯律法,畏惧惩处,自焚而死。朕深感痛心,后来对你兄弟,不免失之宽纵,久而久之,方有今日之祸。罪在朕躬,岂可祸及子孙?”
燕王无言以对,朱允炆见他受挫,心中窃喜,拱手说道:“皇祖圣明。依孙儿所见,晋王封地,不可没收,晋王子孙,一概不问。他们蒙受圣恩,必定感激涕零,不敢再生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