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玮长叹一声,“是我贪心,想让你活着。早知有今日,不如让你跟我一起死了。”
“好了!”潘少爷一声断喝,“你们两个在后面唧唧歪歪够了没有?能活着还不值得庆幸吗?战争年代,谁家没死过人,谁没有悲伤?蒋茵,你敢说这个世界上没人比你更惨?难道他们个个都要死?我告诉你,活着如果是种痛苦,那你们一定要多活几年,这样才够向那些为你们而牺牲的人赎罪。”
他这样阴柔的一个人,突然无比慷慨地说出这番话,让我既意外又感慨。
这时,我才想起一路上被我忽略的他,抱歉地说:“刚刚那场爆炸,你爸爸……”
“他是我爸爸。”潘少爷打断我说:“也是个汉奸。”
听他这么说,连周广玮都不免动容,由衷地说:“谢谢你。”
潘少爷的语气有些凄凉,“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在犯罪,只不过,我选择了不闻不问。自从你被捕,蒋茵向我坦诚身份开始,我便不得不正视这个我一直在逃避的问题,我爸爸是个汉奸,他做尽了坏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放在以前,我肯定不会帮你们。但蒋茵,你这么弱小的女人,都在为国家的存亡而不顾性命,我又怎么能昧着良心安享富贵?今天你们炸的是我的父亲,也是这个国家的罪人,站在我的立场,绝不会原谅你们,但站在中国人的立场,我无话可说。”
潘少爷的觉悟,让我大感震惊。虽然我从没想过能够触动一个人,让他的思想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但事实确是如此。
对于我们的国家来说,少一个汉奸,就避免了很多无谓的牺牲;多一个忠良,就增加了很多抗敌的力量。
潘少爷的觉悟,让我在一片哀伤之中,又看到了一点点希望,并受到了一些些鼓舞。
我本是一个独善其身的小姑娘,从被迫加入军统开始,辗转了这几年,在一个个危险的任务中,渐渐和我的国家联结在一起。
对民族存亡的责任感,虽不知所起,但只求善终。
周广玮温和地拍了拍我的背,声音一如既往的坚定从容,“小茵,军统不容我们,但我们也不能就此囫囵一生。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什么吗?你说直到把侵略者从我们国家赶出去为止,你心中的伤痛才能愈合。而我,也是一样。”
我听着他的话,灵台竟瞬间一派清明。
诚然,军统对我实在刻薄,我不可能再为它卖命,它也不可能再让我容身。但,我所做过的一切,有多少是为了军统的?
抛却个人恩怨不讲,我爱的是我的国家,我为的是我的同胞,这种心情,又和军统有什么关系?
周广玮,他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只消他的几句话,我便拨云见日,重拾光明。
“小茵,我们去延安吧。这样,我们才能够背负着亲人和朋友的那份责任,活得心安。”他轻声说。
是了,为求心安,我们也应该继续战斗,而不是流亡海外,终身沉溺于痛苦。
“可我们是军统的人,万一人家不信任我们怎么办?”我担忧地问。
“不信任也没办法,大不了我们单干。只要记住,无论身在何方,我们的心只要忠于国家就好。”周广玮笑着对我说。
我点头,这时才刚刚感到庆幸——这个男人,的确值得我用一生去崇拜追随。在我残破的人生里,他才是最大的安慰。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一直静静听着我们说话的潘少爷,似乎也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下定决心说。
周广玮立时显出嫌弃的神色来,“你手无缚鸡之力,去干嘛?”
潘少爷大窘,有点咬牙切齿,“实在不行,我就当个随军的苦力。”
“苦力也不用你。”周广玮终于又露出了他那冷漠高傲的样子来。
“那你说,我能干什么?”潘少爷急了。
周广玮想了半天,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最后勉强说:“车开的不错,或许用得上。”
潘少爷大喜,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我听着这略显幼稚的对话,心知他们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
安向阳和许嘉函的牺牲,依然让我的心沉重得透不过气来。但诚如潘少爷所说,每一个人,都要背负着痛苦活下去。
时光,从不肯为任何人停步,我们的今天,总会成为后人的过去。这段尘封的时代,也终将有拨云见日的一天。我们,正是为了那一天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