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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鸟乌衣状似不经意地回头,瞥孩子一眼,但见小暗虚容颜俊美无俦,但——委实说不上像谁来。便也先按下此事,遇见来送食材的沈姑娘,先问药房何处,去为东衡抓药熬上,让他午睡前正好喝下休养。
榆庭富庶,远近闻名。虽则入冬林寒叶枯,但愈显雕楹榷楼的精致美丽、春夏长栈上各家商户的张灯结彩。而冬寒时分,栈道上商队人马、往来游客依旧络绎不绝,言谈颇欢。玄鸟乌衣不禁地神往,站在栈上仔细看去,不止嵬族、盛稷人、琼华人在此,亦然有葛襄氏的歌舞伎乐、庖牺氏的香味美食、问采氏的璀璨珠宝等,果然是清棠山西侧的一道靓景。
于是玄鸟乌衣便自去栈旁长松方台上的围根座上坐着看,看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榆民。这些人,理论上来讲,都是他的民众。但其实都不是。君与民之间,君王的权力分明是民众赠予的。他始终认为,与其听命于他,不如还是跟随蓝梅,在这两千里好好生活便可。
看渊穆快要备好饭菜,东衡便去找小玄鸟。只见他在栈下托腮而笑,跟一个小嵬在比拍花球。花球精雕细琢,显然是问采氏的手笔。东衡不禁地笑,自去栈上的“问彩”花球店里买了一个雕錾粉金桃花的球,送给玄鸟乌衣。
玄鸟乌衣好笑:“我又不是小孩儿。。。”
东衡温声道:“拿着玩罢。”仰头看看湛翠的长松道:“过两天走春夏长栈回去。”
玄鸟乌衣笑。东衡此人,看似性情刚硬,实则温暖细致,往往让人无所适从。他就像是飞蛾,即便躲开不靠近火苗,也免不了被烛火光色氤氲的温度暖到。
东衡见他懒起身,想起他觉得冷饿就懒动,不由得笑:“饿得起不来?你瞧那孩子手里的猴子偷桃的糖人喜不喜欢?”
玄鸟乌衣只是笑。
东衡便转身要去买一支,玄鸟乌衣突然道:“我要送蓝梅一个礼物。”
“。。。。。。”东衡唔了一声,虽然隐有紧张,但也不甚在意。自去拿了粉妆玉琢的偷桃小猴子回来递给他,方才坐下笑问:“什么大礼?”
玄鸟乌衣笑,吃着糖人轻淡道:“我免了榆庭的赋税罢。”
东衡:“。。。。。。”
玄鸟乌衣含笑:“你怎的不甚开心?”
东衡叹道:“我又不傻。你这么贸然举动,零皇身后的人可愿意?不会重责你?”
玄鸟乌衣只笑:“事情不是这么说。一来我不是傀儡。”无视东衡质疑的眼神,笑续道:“二来当年零皇神志昏聩,是蓝庭主怕他阴晴不定,心情差起来又大开杀戒,所以主动提出上贡重税,以免他回头找事。。。现在,没这个顾虑了。”
“我只担心你。”东衡不假思索道,“贡赋于榆庭而言不算艰难,但你面对的压力——”
玄鸟乌衣笑:“阿衡,忘了你的立场?”
东衡毫不客气地给这小玄鸟一个响亮的爆栗。
玄鸟乌衣捂着头笑,无奈道:“干嘛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值得。你要出事,大荒易主,下一个可没这么好说话。”东衡目视前方,“或者换个思路,你也学学我师哥,从榆庭取走一个能塞住那人嘴的东西。如此平等交换,还可说是拉拢。你意下如何?”
玄鸟乌衣笑叹:“榆庭没有什么,能取走的,有价值的东西。”
东衡皱眉看他。
玄鸟乌衣沉思半晌,还是摇头。轻声道:“榆庭的最大价值,在嵬族,在税赋。但不可能以一换一。”说着玩笑道,“是还有一个小暗虚,但我要带走了,你不要杀我?”
东衡轻声呵斥道:“你郑重些!你曾不想想我师哥?”
“他是个威胁。非常大的威胁。”玄鸟乌衣毫无犹豫。“事实而言,是零对他心软、他又阴差阳错提出上贡重赋,零当年才有理由留下他一命——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他的臣服,不如他的死,对我们来说有价值。”
东衡:“。。。。。。”
玄鸟乌衣叹:“零也没想杀枢。你也知道零脑子不清醒,但这一点我非常肯定。零那天只是为私事泄愤而已,而萧纵看不下去,竟然——这事委实意外。”
东衡震到不能言语。半晌,方缓道:“所以零才把萧纵的鼻子。。。怪不得到底也没杀他。”又不禁地低声问:“零不是你杀的罢,那两天你一直在梨花山不是?”
玄鸟乌衣微微一笑:“谁敢动某人心尖上的凤凰?何况还是他的结发爱妻?”
东衡:“。。。。。。”东衡隐约想起,似乎在燕川时听得一字半语,而今亲耳听得清清楚楚,也太过震撼了。
此地不宜久留。
便扯扯玄鸟乌衣的衣袖——赶紧回去罢。
玄鸟乌衣笑:“无妨。现在是在我的春秋梦世里。”
东衡诧异不已,左右看看,这才发现,仿佛与周围隔却一层透明。回身看去,只见长松不在,正是初夏午后,枝叶清荫,微有蝉声。两人正在一客栈的二楼,简白的酒旗在清静绿色中招展,上书“夏庐”二字。
玄鸟乌衣笑道:“你身体还未恢复,榆庭又值冬冷,不如先在此养伤。此间七八天,外世不过一二瞬而已。不耽误去找渊穆和鸦鸦吃午饭。我很喜欢渊穆,定然不会让他久等。”
东衡眨眨眼眸,道:“先回去吃罢。午睡再来也可。说起渊穆——”
“嗯?”玄鸟乌衣又同他走在春夏长栈上了。
东衡笑看远处炊烟袅袅的青榆小院:“渊穆素来品行端正,又是漃国长世子,他既然爱惜你的才华,那便好好结交罢。以后能一言救你小命也未可知。走投无路去做他漃国的将军,未尝不是一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