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律没有继续过去,他弯腰,将伏在地面的翠微伸臂扶起,温和地道:“回去吧。”
翠微骇怕得双臂发抖,瞳孔颤了颤,不敢看谢律的眼睛,她直起身,又盈盈朝前拜伏:“世子,我们是奉了公主的命令,接卿卿娘子回府……”
“我知道了。”谢律笑着,重复了一遍,“回去吧。”
卿卿才发现,那样的温柔,从来都不止属于自己一个人。
谢律用那张属于修严的假面,对任何人都是这样春风细雨,让人想到三月枝头初开的累累桃花,澄净的湖上飐滟的芙蓉水。
原来,都是假的,没有一样是真的。
“……”卿卿的泪水越涌越汹,她呆呆地看着旁若无人、狼狈为奸的主仆。
谢律,果然是花心浪子,一个不折不扣的萝卜!
翠微不敢拂逆谢律,服侍日久,她清楚知道世子这副神态,看似含笑温和,实则已经是大怒,她敏感地搬出公主之命,不过是为了自保,待谢律重复第二遍之后,她已经没有了继续逗留的勇气,连忙告了退,领众美婢一同退下,出寝屋房门而去。
曜曜烛光,幢幢疏影,卿卿的后背抵靠住了一方矮凳,她几乎流失了全部力气,无助得像一只离群的孤雁,可怜唧唧地望着谢律。
他意识到,自己将她欺负得太狠了,小娘子怕了自己,纯粹是他咎由自取。
“卿卿。”
谢律柔和地走上前,蹲在她的身前,双臂握住了她的胳膊,欲将她扶起。
也不知怎的,卿卿一想起,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假模假式,此刻又故技重施地来哄自己,没来由地一阵恶心,她忽然来了力气,甩手挣开他的臂膀。
“啪”地一声清脆的耳光,重重击在谢律的脸上。
这副真实的皮囊,被耳光击中之后,迅速充血肿胀,留下了一道鲜红的手印。
夜色昏昧,从屋外传来元洛担忧的声音:“世子,发生了何事,可要小人进去?”
谢律手指覆上被卿卿掴红的脸,神情不动地凝眸看了她半晌,待元洛已经决意要进门时,沉声回绝:“出去。”
屋外元洛不再有动静,夜风习习,从破损的两扇门间长驱直入,谢律背后的发带被吹落在胸前,镶银的乌木簪,齐齐整整地穿缀着墨发,他身前这身茶白江崖纹广袖襕衫,错金银的丝线勾勒出奢华,卿卿怔怔地看着。
她从未见过修严穿如此华美精致的衣袍,当初,当初她收留她下来,砸锅卖铁也要给他置办好行头,他看了,一定在心里暗暗地讥笑她不自量吧。
区区的一个小娘子,连夹缬店的生意都经营不明白,还妄图打肿脸充胖子,养他一个世子。
“卿卿。”
谢律再一次低低唤她,连声线也不再伪装。
既然已经彻底地露馅了,就再没有伪装的必要。
“骗子。”
卿卿冷冷地回他。
谢律笑了下:“我骗了你,你揍了我,能不能扯平?”
卿卿瞪大眼睛:“你做梦!谢律,我自忖从未招惹你,你为什么招摇撞骗欺上门来,就因为你是世子,我是平民,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淮安究竟有没有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