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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卿回眸,只见萧子胥一身宽大松垂道袍,头着黄冠,臂摇拂尘,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副已是逍遥方外之人的形象,官卿暗暗吃惊,当年的韶音公主只着修身芙蓉色绫罗,腰身如柳,眼波如雾,香肌赛过羊脂玉,柔腴如一团可以捏作各类形状的白雪。谢律有举世无双的风华,一半来自于他的母亲。
此刻容颜苍老,不再有靡丽之色,若花开尽处已然殂谢,美人迟暮了。最让这种状态显眼的,还是萧子胥满眼的陈霜,和两鬓的微白。心若不再年轻,无论怎么保养都是徒劳的。
当年骄傲尊贵的韶音公主,竟然会,以如此状态,出现在她的面前。
官卿呆滞半晌,这才举步上前,行了一礼,萧子胥和蔼地一笑:“你居然不是来寻仇?过来坐吧。”
道观里的女冠子众多,萧子胥在里头并不起眼,但这一整座的南华观都是谢家修持,所以这里的女冠都奉萧子胥为贵,她落座,立刻便有人准备茶水。
官卿觉得她在山上的日子似乎并不清苦,之所以加快衰老容光不再,还是心态变化所导致。
萧子胥道:“你过来见我,应该是知道了三年前的事?”
这一点官卿不否认。倘若不是因为骤然得知这个秘密,她这辈子都没理由来见这位趾高气扬,并不喜欢她,她也并不喜欢的韶音公主。
萧子胥清楚了官卿来意,颔首,为她亲自泡了一壶茶:“卿卿,你来之前可有见过谢律?三年了,我再未曾见过他,我知他已走进了死路里,很是担心。”
官卿顿了半晌,摇首,又道:“公主就不好奇,我怎会未死?”
萧子胥摇摇头,“我在山中已不问世事,看来是你福大命大,逃过劫难了。我想,律儿若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的,你真该去见见他,他以为你死了,很难过。”
官卿没法感同身受,当谢律坠江的那一刻,她应该已经不爱他了,所以难过么,或许有一点的吧,但没那么深厚。若是谢律遭人暗算,才会失去她的呢?乍得死讯,他心里究竟有多痛?
一个好端端的人,不是痛彻骨髓,怎么会把自己逼疯成这样?
“卿卿,你没错,律儿也没错,错的是我,我大错特错。律儿曾经为了被渝国拐卖的陈国妇女百姓,便举兵陈境,逼迫渝人交还,他绝无可能利用女子来达到野心。你既然回来了,便请你恨我吧,修严承受的代价已然够大了,我不知道,你若是不在他身边,选择离开他,他会不会活得下去……”
官卿心头一跳:“当年,究竟是——”
谢律削肉还母,绝了母子情分,是因为得知,他的母亲让口技先生假扮他,所以……
当日双柳宴上的谢律,本就是用的假面,正如他一直以来出席各大场合,总是不爱露出真容一样。
可她就没想过,谢律可以一人千面,那么旁人,可不可以千人一面呢?
谢律的本相固然无从仿冒,毕竟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可那张假模假式又不常出现的皮囊,却是最好批发不过,就算有一丝瑕疵,只要那口技先生一张嘴,模仿的功力神乎其技,由不得人不信。
她居然就是这样,被蒙骗过去,也从未相信过谢律。
在魏国时,谢律曾那般委屈,问她为何就是不信他,她说“你不值得人相信”,或许是基于双柳宴上被骗,可是从双柳宴上开始,她就不曾信任过谢律。又或许,这还得追溯到更远之前,他用修严的身份撞骗上门,骗走了她的心。但谢铁笛的事件过后,她明明放下了的,她若不信他娶她为妻的誓言,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留在王府呢?所以,她应该相信他,却没有相信他。
双柳宴上,竟是她比谢律更错。
若她足够信任,或是足够了解,她就可以站出来,斥责这个无耻狂悖之人,在三国宴会上公然假冒世子,戳穿萧子胥的阴谋。
甚至于,魏国的人要迎回公主,用的也是以物易人的手段。
反而是谢律,在这场闹剧里,从没有利用女人。
怪不得,她到了北魏之后,陈国本该取走霸州和雾州,谢律却迟迟未动。
那夜雾州城中大火,乱军之中,谢律走马将她生擒,说,他想让世人知道,他要两城,无须以女人为交换。
萧子胥面前的茶汤氤氲起浅薄的热雾,模糊了官卿的容颜,她去抓取茶盅时,因为失神不幸被烫。此刻刺热的疼痛,却让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直是谢律被烫得手背上全是红痕和水泡的伤口。
官卿茫然地抬眸,“公主继续说吧。”
萧子胥问她可需要烫伤药,官卿摆手,“一点点烫伤罢了,比起……算不得什么。你继续说。”
萧子胥便说起了三年前的旧事,“我猜你一定是见到了那个口技先生,从他口中已经得知了一些。”
官卿困惑地问:“你怎么知道,谢律对我就只字未提?”
萧子胥眸光悲伤:“他若肯说,你一定便已知全貌,不需来问我,问也只是求证罢了。何况我了解修严,他爱我,也爱你,他实在不想让你恨我的,宁肯折磨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狗子没有把过错推给别人,他只是更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卿卿,发誓要娶她对她好没有做到。
第73章
谢律苏醒时,知道自己是中了独门秘制的软筋化骨散,这是谢家人会用的手段,但双柳宴会上一切都是他亲手布置,信得过,是谁有动机有手段,能够将这种无色无味的药下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