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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五口好不容易才躲过街上的巡查,入夜,果然一个不少的带着行囊过来。姜奉龄在前面带路,此处土壤肥沃,树林阴翳,刚靠近树林,尚未走到深处,他便发现此处被人动过,这是他亲自藏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河边泥土潮湿,虽然有人刻意想抹平,但还是能看出来明显的拖拽痕迹,尤其是他用来掩住通道的树枝,甚至被折断了几根,想来应该是把什么东西拖出来时挂断的,从树叶状态来看,这些树枝刚折下来不久。
地上没有被抹掉的凹槽实在不浅,从树枝断裂的范围看,应当拖拽的是个又大又重的东西。难道他的船,不久前失窃了?
可若是对方想要的是船,此处无人看守,找到了便是得手了,只管连人带船溜之大吉便是,何故要抹掉痕迹多此一举?这样迅速环顾下来,惊觉可能有诈。
姜奉龄瞬间警觉起来,第一时间把姜蔚郅和姜蔚琬两个孩子往树林里藏。姜贺观夫妇见他表情不对,动作又如此反常,想来是出事了,都换了一副表情。两个孩子也是有眼色的,老实趴下躲在林子里不出声。
现在他们有两条路,一是继续向前走,确定船是否还在,毕竟这是他们出逃的唯一机会,正所谓不见黄河不落泪,没有亲眼看见船失窃,怎能轻易放弃。二是打道回府,老老实实地在广陵受人迫害。
他们选了第一条。
何如花把两个孩子按在林子地下,捧了几把树枝落叶盖上。三个大人保持谨慎,继续往前探着。走了一截,在最前面的姜奉龄远远看见了船的一角。方才突然的慌乱之中没有考虑到,现在想想,难道看到了船,就能逃得了吗?若是没看见,说明对方想要的只是船,若是看见了,那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呢?总不至于在这世道,偷了船,用完还好心的还回来。
三人眼色互相快速地交流了一圈,便齐齐折返。
但不等他们逃出生天,士兵便从林子里出来,将他们三个包围起来。在姜奉龄看到船体的时候,眼尖的士兵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他。士兵们早听见林子里有动静,但他们不是什么宁愿错杀不肯放过或者打草惊蛇之辈,说不定是哪个倒霉鬼误入,今晚明确靠近这艘船的,才是他们的抓捕对象。
显然,姜家这三个人,他们没有抓错。与此同时,被押着的成俍松了一口气。
“完颜王令,商贾私自偷渡者,杀!”
尤其像姜家这样的大商贾,能为人所用便是宝,若冥顽不灵不肯为人所用,便不必留着了。杀了他们正好为完颜王立威,以儆效尤。巡查兵回去,也是立功一件,他们自然不会放过杀死别人,自己立功的机会。
那艘船被拉出树林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姜贺观,姜奉龄,何如花的尸体被士兵拉走,留着明天天亮示众,成俍检举有功,明日当众嘉奖。
隐匿在树林里的姜蔚郅,死死捂着姜蔚琬的眼睛,他自己,则是将这些畜生的脸记得一清二楚,船体燃烧的火光映在他们脸上,即使在深夜也格外清晰,尤其是,站在一旁庆幸劫后余生的成俍。
成俍不想被抓,只想自己脱逃,但也没想过要姜家灭门死绝,没想到完颜单竟然用典如此之重,这几个巡查兵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成俍被吓得不轻,要是姜家人今夜没出现在这,现在血溅付平河的,就是他了。
良久,付平河边,人影皆数散去,留下还在燃烧的破船翻腾着滚滚浓烟,和地上不容忽视的血腥味。
姜蔚郅愣愣的还是趴在原地,手掌捂了太久,压力让姜蔚琬的眼球有些痛,此时眼冒金星。姜蔚琬难受地歪了一下头,姜蔚郅才回过神来:父亲,母亲,姨父,姨母,全都死了,全部,都死了。
怎么办。。。。。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啊!
命运的转折有时是一瞬间的,它根本不会给你时间思考或让你做准备。姜蔚郅没机会沉浸在丧亲的悲痛里,也找不到人哭,找不到人发泄,而且他身边还有一个比他更小的姜蔚琬。现在,只有他和婉婉两个人了,不久前他还是个能得长辈庇佑的孩子,现在,他要成为顶梁柱了。
姜蔚郅勉强支撑着打起精神,想起父亲和姨父说的,京城,他们要去京城。姜蔚郅趴在地上,动作小幅地转头环顾了一圈,确定没人了才站起身来。嘱咐婉婉继续藏好。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他要去看看那个该死的船还能不能用。
但刚要走出林子,他便停下了脚步,在出口的地方,一大片全是血迹,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那是他至亲的血迹,在乍暖还寒的初春里冒着微弱的热气,还没凉透。。。。。
而眼前还在滚滚燃烧的船,没有给他时间犹豫。姜蔚郅还是迈出了腿,他眼睛直视前方,努力不去低头看着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但鞋底每与地面接触一次,就是一声啪嗒黏腻的血水声,每一步都在提醒他。
到了船边,高温烘烤得周边的血腥味全都挥发出来,将他严严实实的裹在里面,仿佛四面密不透风的墙壁,他想憋住不要呼吸,不要吸进这些气味,但不可能,窒息会死。他顺着浓烟飘散的方向站到了上风口,扶着还没有烧着的那部分船体,努力向河里推。烧过的船轻了一些,但他还是推得很费力。
所幸,因为有暗舱在,船底没有烧通,入水还能浮起来。姜蔚郅又慌忙站进河里,扬起河水给船灭火,初春夜里的河水很凉,浇的姜蔚郅浑身湿透了。当最后一点火星熄灭的时候,姜蔚郅才释放了压抑已久的恶心,那是弥漫的血腥味和贴在身上的冰凉衣物共同作用,他扶着一部分焦黑的船体吐了起来,呕吐的秽物落进水里,又附着在他的小腿上,更恶心了,又是一阵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