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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李大娘这么一通数落,李妍年心里一点不生气,面上越发笑嘻嘻的。嬉皮笑脸的模样落在李大娘眼里,到后头更是说不下去了,抖着嘴唇冲李妍年轻轻道了两声谢谢,这才红着眼圈擦着眼角回去了。不晓得的,还当李大娘在李妍年这儿受了什么委屈。
他们几家是交了钱了了事儿,可村里其他人就不一样了。风调雨顺的年成,到年底家里都不一定有多少留底,普通人家哪里有钱去花钱买命。所以这逼近年关,李家村人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都在算计这一个男丁该出到谁头上。家里人口多,上头长辈又各有偏爱的,就更是闹个不休。好好的一个年,给闹得乌烟瘴气的。
幸好里正人也贼精,收了李妍年的钱和礼,在村里时一点口风都没漏,不然光李家村里能那几户心疼儿女的人家,都能把李家大门给挤破了。
倒不是李妍年心疼那几个钱,要不是朝廷有明文规定,这花钱买命的事儿每个村都有定数,有人先交了,满员了,后头再有人来,也有一句“对不住,下回请早。”
真要让李妍年借钱给村里人先交上赋税,后头再慢慢还,她也是愿意的,毕竟人命关天。可算上她们一家,再加上李大娘一家,还有村里另外几家富户,李家村的名额早就满了,再同村里人说,也只有徒增烦恼,反而惹得自己连个清净年都落不了。
人毕竟都是自私的。生命面前的确人人平等,但黑豆、李大虎、李大豹却是她朝夕相处的亲人,更为在乎的朋友。危难面前,她也只能选择先保护好更为亲近的人。
道理是这样每个人都能明白,但李妍年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在意。她嘴上不说,将那点圣母心带来的苦闷深深藏在自己心中。黑豆不明白,终于放假回家过年的毛豆也没看出来,倒是赵旭,渐渐看出点儿端倪。
只是他一时也想不好该怎么开导劝慰,也只能拾掇着李妍年每天都折腾些新花样弄些好吃的,人一忙起来,或许就没空想别的了。
尽管如此,村里的闲话还是不断飘来,今天说村头谁谁谁家最不受大人待见的小儿子年后就要去当兵了,明天说村尾谁谁谁家妯娌两人扯头发拉衣服地打了一架,谁也不肯白送了自己男人去前头送死。
笼在李家村上空的气压越来越低,除了已经交了钱知道自己家无事的人家,谁也笑不出来。
李妍年也是。
看着她精神越发消沉,赵旭心里发急,征兵打战,那是朝廷的决断,他们自己尚且不能自保,又如何能将别人的性命一起担在肩膀上。难道就因为他们遵守规矩,没违反,也没乱纪,足额交上了征兵税,当别家没有交钱要出丁远赴战场而自家不用,便是有罪?
要真有罪,那也是朝廷有罪,这个世道有罪!
赵旭暗自琢磨,李妍年这个状态下去不对,心想着要不要跟黑豆商量一下,好好跟她说一说这里头的心结。这天正是腊月二十八,年节里该是全家团聚吃团圆饭的日子。灶膛里火苗滋滋舔着新柴,铸铁锅中还蒸着黄花鱼,蒸汽噗嗤噗嗤地顶着锅盖,空气中满是蒸鱼的香味。
李妍年正好到院子里喂鸡去了,这批农家鸡已经快到出栏的日子,可惜她最近这段时间心思有些乱,一时还没顾到这一点上,都还在暖棚里养着。
黑豆正带着毛豆坐火塘前烤火呢,赵旭张嘴要喊,门外忽地传来了叫门声。
“这个时候还有人来?”黑豆抬头,正好撞上赵旭的视线。
赵旭一口气又憋回肚里,没好气地说道:“八成没好事,你去开吧,要是老宅那边来叫你们过去一起守岁,可千万别答应,不然等着你妹子捶死你。”
毛豆在一旁听得捂嘴直乐,黑豆凉凉地看了赵旭一眼,还是有些不耐烦的起身应门去了。
赵旭料得没错,找上门来的还真是李家老屋的人。
李青山整个人气冲冲的,把门板拍得震天响。黑豆这么一开门,他一下子手掌拍了个空,对上黑豆明显压着脾气的眼神,再看黑豆这大半年窜高了不止一个头,更是壮实了一圈的身架子,李青山的目光便下意识地躲闪了下,但很快,他又记起自己长辈的身份,眼神复又凶狠起来。
他身上穿得薄,挂着的破袄子还是三年前翻新蓄的棉花,这冰天雪地的,才从自家走到李家门口这么点路,人已经被冻得咯咯抖,面色发紫。
黑豆看他这副模样,心里那点脾气便下了,和他计较些什么呢?还是赵旭说的对,仓廪足而知廉耻。人在肚子都填不饱,衣服都穿不暖的情况下,脸皮又怎么薄得下来?
“大伯,过年好。”
大概是天冷,李青山想哼他一声的,反而从喉咙里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咕噜声,顿时有些脸热,只不过摆在冻得铁青的脸上并不明显。
“好什么好?!你大牛哥都要被逼着去当兵了,要不是你爹以前闹着要分家,咱们家至于要这么一根独苗苗还要送着去当兵?你大堂哥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就是你们爹娘做的孽!这村里征兵,就该你们家的去。这回单子上有你吧?你叫毛豆出来,书也别读了,让他顶着大牛的份子去!这是你们家欠我们家的!”
黑豆听得额上青筋暴起,冷声戳穿他并不结实的借口:“大伯,分家当初是爷奶,还有你和三叔都同意了的,我爹娘可是一分都没多要你们的!这么些年你们占着天大的便宜都不说欠我们二房的,怎么到征兵的事上,就成了我们欠你们的了?这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大牛也不是独苗苗,去了底下还有两个堂弟,大伯你这话说得就有意思了。再说你要让毛豆顶了大牛的名额去,那也等问问爷奶肯不,村里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