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长江亲自出马把儿子抓回了家。进了家门,安长江喘着气坐在椅子上,铁青着脸不说话。
安国庆却是嬉皮笑脸,十分轻松地说道:“爸,我这辈子就这德行了,您就别为我着急上火的了,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既自由又有钱赚,可比去厂子里上班强多了。”
安长江无可奈何地训道:“就你那两把刷子,学人家投机倒把,迟早要出问题,有你后悔的一天。”
一旁的正在翻看《海峡》杂志的安慧也劝道:“哥,咱爸说的对,你现在做的不是什么正经事,觉得厂子里不好,就踏踏实实另找份工作。”
安国庆在沙发上坐下来,不以为然道:“你说得倒是轻巧,我一没学历,二没技术,能找什么工作?我落到今天这一步,还不是拜你和高建国所赐!”说着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
安慧仿佛遭了电击一般,杂志啪的掉在地上,半响说不出话来。
三
此刻,身处北京西郊的安慧无语凝噎,而远在香港的高建国却正侃侃而谈。晚上餐厅打烊后,高建国拉着母亲聊起了经济形势,先是让母亲看了一下《信报》上关于大陆设立经济特区的新闻,然后提出:“香港和深圳只有一水之隔,现在深圳成了经济特区。老岳同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你甘心一辈子卖饺子,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岳芳英一脸疑惑地看着儿子,茫然道:“别的什么想法?……没有啊!卖饺子挺好的,你要没什么别的事,我去库房清点食材了。”
高建国急忙将母亲拉回椅子上,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老岳同志,我想好了,我要办电子厂。”
岳芳英重新坐下来,看着高建国,有点摸不清儿子的想法。
高建国接着说道:“小平同志说得好!我们要把世界一切先进技术、先进成果作为我们发展的起点,我们要向资本主义发达国家学习先进的科学、技术、经营管理方法以及其他一切对我们有益的知识和文化。闭关自守、故步自封是愚蠢的……”
岳芳英用手轻磕一下桌子,说道:“这些报纸上都有,你说你到底想干吗?”
办厂需要启动资金,高建国希望母亲能把饺子馆卖了,等电子厂赚了钱,再把饺子馆盘回来。岳芳英当然不同意,当初的饺子摊能开到现在,都是自己一个饺子、一个饺子包出来的。她认为儿子只是一时脑袋发热,即便要办厂也得是饺子馆发展再上一个层次之后的事情。
情急之下,高建国要求把自己在饺子馆的股份折现,又提出是因为有自己才有饺子馆的今天。儿子犯浑,岳芳英也上火了,于是从自己为什么会来香港说到了高建国这几年上学的日常开销,让高建国哑口无言。
母子俩的争吵很快引来了海叔。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海叔肃然道:“百善孝为先,建国,你卖饺子馆这个行为首先就太不孝了,阿英苦心经营这家餐厅不容易,你想要发展事业就要靠自己,不能牺牲别人,更何况这个人是你的亲妈,你要是这样,我看你最终只会一事无成。就像那个阿雄,放着好好的大堂经理不做,要去炒股票,想着一夜暴富。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太不切实际了。”
突然听到阿雄的消息,高建国十分惊讶,连忙追问:“海叔,你说什么?阿雄在炒股,你怎么知道?”
“我听店里伙计们说的,这几天他们都在议论,阿雄炒股票赚了钱。”
阿雄几个月前的不辞而别,一直让高建国耿耿于怀,在他看来,阿雄是他在码头结识的,从龙鼓村的饺子摊到宝灵街的饺子馆,一路走来可谓是贫贱之交,这样的行为让他无法理解。无论如何,他想找到阿雄说个清楚。
第二天,算好证券交易所开门的时间,高建国赶了过去。一进门,他就发觉这里处处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铜臭味。大厅没有想象的大,跟银行的差不多。正面墙上有一块很大的黑板,好多身着红马甲的人不停地往返跑过去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两旁交易台的电话响个不停。在大厅中央的股民则是脸上写满了渴望和期许,就像菜市场的鸡鸭一样伸长脖子,死死地盯着黑板上每一次数字的变动。
在人群中,高建国很快发现了阿雄的身影,他也是无数“鸡鸭”中的一位,一边望着黑板,一边摁着手里的计算器。高建国径直走过去,站到阿雄右边,阿雄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仍然全神贯注地盯着计算器。
高建国不得不伸手拍了一下阿雄的肩膀,故作喜悦地喊道:“阿雄,你真的在这儿!”
阿雄抖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一眼高建国,表情甚是冷淡,随口道:“你怎么来了?”
高建国正色道:“阿雄,饺子馆的工作,你对哪里不满意,可以对我提,为什么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
阿雄低下头继续他的计算,嘴上冷冷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高建国双手按在阿雄肩上,认真地说:“阿雄,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是兄弟啊!生死之交,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阿雄丝毫不为所动,表情麻木地看着高建国身后,漠然道:“你是饺子馆的老板,我只是打工仔,我们怎么可能是兄弟?”
“以前在饺子摊的时候,你从来没这么说过,再苦再累,工钱再少,你没抱怨过一句,现在饺子馆做大了,也有你的一份功劳,所以才让你当了大堂经理。阿雄,你到底是怎么了?”高建国感觉自己有点不认识眼前的阿雄了。
“我怎么了?”阿雄放下了手中的计算器,直视着高建国的眼睛,说道:“高建国,以前你帮过我,我很感激,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可能还在西环码头扛米包,受工头的气,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可你想过没有,我们本来是一起在码头扛米包的兄弟,可现在你成了大学生,成了饺子馆的老板。我呢?我还是个打工仔,一辈子没出息的打工仔。”
“阿雄,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从来只把你当兄弟,不管以前在饺子摊,还是现在的老北京饺子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打工仔看啊!”高建国诚恳道。
“把我当兄弟,你就离我远点,和你在一起,我永远都只是依附,永远抬不起头来,永远不可能得到阿芳的尊重。”阿雄躲开了高建国的目光。
“阿芳?阿雄,原来你……”高建国恍然大悟道,“你喜欢阿芳啊!”
阿雄再次望向高建国,正色道:“是,我喜欢阿芳!高建国,你不会不知道吧?”
高建国懊恼地敲敲自己的脑门,说:“我早该看出来的,我怎么就一直没看出来你喜欢阿芳呢!”
阿雄露出一丝苦笑,说道:“你看不上的女人,在我眼里却是无价之宝。高建国,你现在更得意了吧?我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在我喜欢的女人面前抬起头做人。所以,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再也不是兄弟了。”说完转身离开了交易所。
阿雄的态度让高建国受到巨大冲击,他一直觉得自己对阿雄很好,什么都很照顾阿雄。没想到因为阿芳的缘故,阿雄却感觉在饺子馆继续干下去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高建国感觉自己需要改变些什么,来挽回与阿雄的友情,还有与母亲的亲情,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在征得海叔和母亲的同意之后,他决定将自己在饺子馆的股份全部转让给阿雄,一来能够保住母亲这几年的心血,二来让阿雄不再有打工仔的心理包袱,最后更是让自己横下一条心,真正靠自己的能力来开一家电子厂。
几天后,带上拟好的股份转赠合同,高建国拉上阿强,一同来到了证券交易所找到阿雄。
阿雄抬起头瞅了一眼两人,不耐烦地说道:“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跟你讲清楚了吗?”
阿强正声道:“阿雄,高建国先生愿意以无偿的方式把他在老北京饺子馆的股份转赠给你,同时由你继续担任餐厅的大堂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