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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令灵仍旧疲乏至极,嘟哝着:“我再睡会,等到辰时再起吧。”
他平日里都是卯时起身的,昨夜难眠,胡思乱想许久,居然做了一夜的怪梦。
梦中,一顶软轿被人群簇拥着在漫长的山道拾级而上,后面浩浩荡荡跟着长长的队伍,等到轿子停在山门前面,从队伍内滴溜溜地小跑出一位圆润丰腴的中年妇人,一副喜气洋洋的笑模样,她的下巴上面还有一颗绿豆大的媒婆痣,伸出粗短的五指拍响了门前的黄铜门环。
孙令灵立刻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揉着惺忪的睡眼翻身下床靸拉着鞋开了门,中年妇人喜滋滋地打量着孙令灵,满意地点头上前:“这位就是孙相公吧?果真是一表人才。”
孙令灵一头雾水,打量着来人的装扮,立刻明白了七分,嘴上嘀咕着,难道自己的母亲真替自己说了门亲事?那么眼前这位媒婆上山来,就是为自己说亲的吧?可是父亲和母亲怎么没有提过这桩大事?哦,不对,也不算没有提过,一个月前父亲委婉地探了自己的口风,可是当时自己分明拒绝了。
这些人怎么会过来?
媒婆见他不应,只当是他欢喜得说不出话来,便重新问了一遍。
孙令灵稀里糊涂地点点头:“正是在下。”媒婆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忙踩着小碎步回头,弯腰贴在软轿的外面,欣喜地说道:“阿弥陀佛,姑娘啊,孙相公长得真是一表人才,与姑娘十分相配。”
孙令灵脑中轰鸣,不解相亲的姑娘怎会突然亲自造访,手足无措之际,温软声音透过轿帘:“爹爹替我相中的人,自然是不差的。”
孙令灵不修边幅地前来开了门,莫名其妙地就得了小姐的青眼,正想自谦两句,软轿内的小姐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良辰易去如弹指,春光难留莫辜负。”
孙令灵不解其意,只见媒婆直起身子,冲着人群欢呼道:“鸳鸯璧合,佳偶天成。”
媒婆短短的四个字就像神秘的咒语,人群立刻沸腾起来,在欢呼声中,不断地重复:“鸳鸯璧合,佳偶天成。”
什么鸳鸯璧合,什么佳偶天成,孙令灵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媒婆,媒婆自顾自地用手帕点了点眼角,竟是喜极而泣。
喜悦的气氛持续高涨,人群呼呼喝喝,一遍遍重复“鸳鸯璧合,佳偶天成”,仿佛天地之间只存在这八个字。
媒婆收拾好自己激动的情绪,双手捏着手帕,合在胸前:“那么便择日不如撞日?”
孙令灵不解:“择日不如撞日?”
“好!”软轿内的声音软软,含羞带怯。
媒婆挥舞着手中的绢子,人群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她连忙替小姐打起轿帘,孙令灵好奇地看过去,小巧的红色绣鞋首先映入孙令灵的眼帘,往上是描金绣银的红色裙摆,装点着红色流苏,接下来是缀着五色宝石金丝银线织成的华贵外袍。
看到新娘盖着绣着“囍”字的红色盖头,孙令灵如遭雷击,面前的姑娘竟然是一副新嫁娘的打扮。
孙令灵迟疑地看向媒婆:“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媒婆捂着手绢直笑:“错不了,错不了,老身做了那么多年的媒,错不了一桩亲。你们吶,是天作一对地作一双。”说完朝着队伍又挥舞起手绢,孙令灵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见面前的人群竟不知何时变成了送嫁的队伍,手里提的,肩上扛的,都扎上了红绸,都是新嫁娘的嫁妆。媒婆挥舞的手绢是一个信号,送嫁的队伍内响起了婚乐,身后院子里不知何时竟也装饰满了红绸,院内人声喧嚣,鼓乐冲天,鞭炮声响不绝于耳,登门的宾客络绎不绝向他说着“恭喜”,家中的奴仆丫鬟忙得脚下如飞。
“我怎会今日成亲?”孙令灵询问,疑惑声淹没在沸腾的声浪中,只有媒婆听到了孙令灵:“你穿这身喜袍不就是为了成亲?”
孙令灵分明记得自己开门出来之前,只披着一件常服,他低头笑道:
“我分明——”孙令灵的声音顿住了,自己的身上果真套着一身喜袍,鲜艳的红色刺激着他的视觉,媒婆再次用手绢捂住自己的嘴笑了。
不容辩驳的,孙令灵被簇拥着同新娘走向了喜堂,孙令灵抬头,面前正端坐着自己的养父和养母,养父庄严,养母慈和,此刻脸上都流露出笑意,他环顾四周,前来的宾客都是孙府的故旧亲朋,甚至其中还有自己的旧日同窗,他们的脸上露出相同的笑容。
孙令灵的心中掀起惊涛巨澜:难道我真的要成亲了?分明不对,可是什么地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全部不对。他忘了什么,忘了什么呢?嗯,很重要的事情,想想,想不起来,再想想,啊,想起来了,黄育芩还在他的房内,外面那么大的动静,他怎么没有醒来,他怎么没有出现?
“黄兄呢?”在无休无止的喧闹声中,孙令灵突然发问。就像所有人被施了定身咒,喜庆喧腾的婚乐突然停了下来,沸腾吵闹的人群突然停止了交谈,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朝向孙令灵,目不错珠地盯着他,孙令灵被盯得全身发毛。
端坐高堂的孙有义面色严肃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黄育芩。”
孙令灵小心翼翼地问着,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大笑。
媒婆重新挥舞起手绢,笑得弯下腰,道:“我还当问的是谁呢。”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还当问的是谁”?
一盏茶后,人群中再也无人在意这个插曲,继续欢腾起来。孙令灵被推着稀里糊涂地拜了天地,进了洞房,在喜婆的指引下揭了盖头,众人纷纷作鸟兽散,只留下手足无措的孙令灵和端坐在他的面前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