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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下来,他们便算走过了蜀郡的各处。李融听过剑阁的旧事,知晓过冬进山太过涉险便不再强求。他为自己斟满了茶喝尽,已然叫苏肆今日和车夫讲定,夜半就出城先到奉节,然后换车到荆州,就离庐州不远了。日夜赶路,或许还来得及回家中和阿娘她们一起过上元节。
李融进到旁边的房内,薛珩也正坐在桌前写画着什么。“不妨让我一猜,子衢今夜过来,是准备启程?”自己正欲开口却被他抢了先。
倒是冲淡了几分别离伤意,“拙之聪慧,正打算今夜启程回家中,远游过久难免受人挂碍”,李融细细再解释过,“拙之将往何处?”
薛珩停了笔将笔毫放进清水中洗净其上的墨迹,“春日要行冠礼,大抵会回临沂去,适时正好给子衢寄去先生遗作。”
李融作揖道谢过,思绪被薛珩打乱过顺着说下去,“那子衢便在家中候着拙之来信了。”薛珩开怀笑过,“只要子衢莫忧别离之事就好,子衢可寻得正道?”
李融为自己倒上温茶,抿进一口余味微涩方令神思清明,“若能治一方郡县也算不愧于天,自是比不上拙之。”薛珩只道非也,“子衢有志而作便算幸事,今日以茶代酒,拙之在此祝子衢明月清风,事事遂愿。”
二人起身碰杯,相视而笑行礼共饮,“也愿拙之如今如昨,如穿云白鹤,悠然于天地。”薛珩却难得默然过,看向李融而后继续开怀而笑再饮一杯茶。“你我不表离意,只约春日书信往来,互不相忘。”
李融执笔写下家中铺名,也记下薛珩加冠将待之地,起身再作揖算辞别,“山高路远,拙之珍重。”薛珩也道同样,趋步送李融出了房门,见李融回望带了惯常的笑再行礼作别。“子衢亦珍重。”
李融回了厢房,开了靠街的窗任寒风吹进。今日和拙之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他坐在桌前将方才听到的地名仔细记下来,方再提笔也不知该书什么,轻摇头似笑又叹,只好起身整理行囊。
蜀郡夜里的灯火只点了些许,算刚照亮过前路。李融熄灭了房中的烛火,下楼时薛珩房中依旧通明着。他望过紧闭的门,在心中再道一遍珍重便登上马车,从蜀郡颠簸着往东去,踏上归家的路。
李融披紧了大氅,苏肆和车夫在前交谈着。他瞧着寒风吹过帘布,不时能瞥到蜀地灯火。他离巍峨高耸的山远去了,离安乐的长安远去了,也离他此行所遇之挚交远去了。
他闭上眼,仿佛昨日才在雨中,在自己的惶然和茫然里不知所措。薛拙之便一步一步撑伞而来,白衣如画,即使踩过泥泞,也不掩其半分风骨。他们坐而论道,夜间手谈,也同游数月,相知交心。
今夜李融难有睡意,他想着初见薛珩的身影,又见到他纵马于林间,听着马匹的嘶鸣看他远去。万山载雪,明月薄之,拙之定会如愿,以无事取天下,也合自然道法。思及此处,李融咽下将出的叹息,眉眼渐弯慢慢睡过去。梦中有垂下摇动的马尾,有折耳吃草的白兔,也有灯火通明却看不真切的薛拙之,安宁着,再赠他半夜一场沉梦。
第二十章
蜀郡离奉节也不过三日行程,小路渐渐宽阔没了蜀地的颠簸。李融掀开车帘让风吹进来,车轮滚滚伴着马嘶鸣的鼻音,他们一路往东也顾不上逛着所路过的郡县城池,中途只在奉节停下几个时辰在客栈梳洗过换了新衣。苏肆就已经找好了车夫直往荆州去,李融将行囊安置在新的车厢内便继续了日夜兼程。
萦绕着月旁的云聚了又散,慢慢露出如弦般的弯月。又在赶路的寂静中慢慢长出浑圆的轮廓。他们到荆州的时候正值入夜,长街上人群熙攘,商贩早早摆上了花灯,照出城中繁华。李融掩上车帘下了车,寻了新的车夫一路从荆州回到庐州。
他听过荆州城内夜间流动的河水,人群嘈杂声响在耳边,李融溢出轻叹来,抵唇轻咳过。倒不觉是风寒,许是连日赶路疲乏所致,苏肆也熬不住眼,缩进车厢内闭眼睡过去。李融替他理好了大氅同样合上眼昏沉着,轻风掀不起车帘,荆州的热闹却隔绝在外。虽然难眠,但他却已有了几分安宁,再过两三日,便能见到阿父和阿娘了。风尘一路,不知道家中是否诸事皆安。
他又算着日子,薛珩春日将加冠,若是长安和中原不曾落雪,凭他纵马大概已经到了临沂。加冠之后,才算正式定下字,再唤薛拙之才合礼数。李融想起自己冠礼的时候,有些忧心薛珩独身一人,不知加冠该如何安排。只是为此写信,倒像自己平白扰了对方兴致,他这样想过,在心里祝愿薛珩此行顺遂。
淅沥的雨砸在车帘外,从荆州到庐州的大道平坦宽阔,他闭上眼听着细腻的雨声。虽然落雨路上往来的商旅还是照样行着路,偶有货物贵重的,甚至要策马赶着进城去。微风吹开车帘一角露出天边灰沉的云,苏肆进了车厢自是欣然,“公子。还有一日就要到庐州了,明日刚好赶上上元节。我们回家了。”
他睁开眼看带笑的苏肆,唇边也扯出笑意来弯了眉眼,“是啊,要回家了。”马上就能见到阿父和阿娘了,论到自家书童,也到了赠簪说亲的好时候。今夜便如此地难眠,李融辗转望着渐圆的月,似玉盘正挂在天上任人仰视。忽而了然何为近乡情怯,他念着庐州弯折的小河,念着城中熟悉的街巷,却又怕离家半载,再见时或许不认得所熟悉的一切。
但总归欣然,近家的喜悦漫上心头,冲淡了他游学途中所选择的道,所放弃的沉重,所忘不掉的光景,所无能为力的一切。至少此夜思绪纷杂,李融却没有溢出半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