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雪,那杏仁粉磨好了吗?”
“回主子,已经磨好和着葡萄干用丝巾包着放在白雪里冻着了。”
裕嫔道:“皇上,臣妾晚上要做一道杏仁葡萄糕,不知皇上可愿赏脸去尝一尝?”胤禛道:“子淇,还记得朕喜欢吃这糕点,那葡萄干在冰雪中冻过,再和着杏仁粉蒸成糕点,就如同刚从葡萄树上摘下似的,颗颗饱满多汁,朕好些年没吃了,除了你,谁也做不出那味道来。”
被裕嫔哄上几句,胤禛的怒气也逐渐的平息,我站在他们两人旁边纯属多余,不如识相的放慢脚步,他们也果真没发觉我已然不在身侧。
“娘娘,您看那,四阿哥,今儿一整日都在这儿站着……”当所有的人都担忧着和兮的病情时,在紫禁城的御河边,负手而立着的弘历却是无人问津,我从凤鸣轩回翊坤宫的时候便看见他在那里,没想到等到晚膳我再去探视公主时,他还在这里。
过了御河,绕过一道宫墙就是凤鸣轩了,立在那巧夺天工的假山之下刚好可以眺望凤鸣轩高高耸立的角楼,在这个寒冬里人人都是貂裘裹身,唯独他一袭黑色单衣长袍,像个侠客似的立着任凭风吹雨打。
“娘娘,您说,这四阿哥莫非真是灾星么?公主怎么一见到他就寒症发作了,还这般的厉害?幸亏裕嫔娘娘求情,要不然他又得回圆明园去。”百合感叹道,我想着,其实在哪里又能如何呢?紫禁城内的弘时还不是让皇上给逼死了,雍和宫的弘昼不也照样让皇上挂心?
这皇家啊?就是血腥多?想起那个不满周岁便辞世的六阿哥,我竟然会心疼,我想起淑妃与真妃大腹便便的样子,裕嫔与弘昼心心想念的神情,齐妃与弘时母慈子孝的模样,我真的很羡慕,甚至于真妃生产那夜的惨叫声,我也会羡慕,一个女人终生都不能生孩子,不能感受生育的痛苦,那算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吗?
“我很高兴……”我无意识地朝肚子摸了摸,我多么希望有一天我的肚子也可以满满的大起来啊?可惜只怕再无消息了,从那年流产开始,我便再也没有受孕过了。
“啊?娘娘,您高兴什么?”百合被弄得莫名其妙,我瞧着弘历的背影微微一笑道:“这个后宫里终于有一个人比我还要惨了,我能不高兴吗?”月下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显得更加孤寂与落寞,他为何要这样内疚?这皇宫里的人,有哪一个是把他挂在心上的,他的皇阿玛从来没有挂念过他半句,在他的心中,他不是弘历,他是“卑微”,甚至卑微得连个贱奴都不如,弃之不理不顾,任凭他自生自灭。
他又何必因为公主的事情而耿耿于怀呢?何必因为皇上的一句叱喝而郁郁不乐呢?
“本宫在这个尘世间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故此总是感觉后背发凉,可惜他呢?爱新觉罗家的皇孙贵胄们都是他的亲人,可是却从未有人想着要将他记着,本宫当爱新觉罗家的人有什么了不起呢?还不一样的有贵贱之分。”
正说着,便听见一个小太监朝弘历叱喝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在这儿站着做什么?还不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孤零零的站在这儿跟木头似的,绷着张冷脸,谁欠你的钱了么?真是煞风景,难怪输了钱,原来是有这个瘟神立在这里?”
另一名小太监道:“你吃了豹子胆了么?他是皇上皇后刚刚下令从圆明园接回来的四阿哥,你不要命了?”
“什么四阿哥?不就是一个贱女人生……”那小太监还打算说什么?却被另一个捂着嘴拖走了,我挑嘴一笑道:“看见了吧,不得宠的主子连个奴才都不如。”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年我失宠落魄的时候,到太医院连副药都没人施舍。
“娘娘,要不咱们帮帮四阿哥吧,他怪可怜的!他与裕嫔娘娘交好,若是咱们帮了四阿哥,裕嫔娘娘一定会对您心存感激的……”
“百合,记住了,锦上添花与雪中送炭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娘娘的意思是再让四阿哥在宫中受点苦头,等到他山穷水尽时再出手援助,如此他必定会对娘娘感恩戴德的。”百合的聪慧、稳重、魄力等我都是见识过的,也许一个人的成长与见识并不在于她读过多少书而在于她经历了多少事儿?纸上谈兵与真刀真枪还是有区别的,甄嬛如此聪明伶俐,被誉为“女中诸葛”,为何一次又一次的被皇后算计,想必是年幼的关系。
“你知道四阿哥在想些什么吗?”我问道,因为我完全猜不中这个十六岁孩子的心意,他沉默寡语,喜怒不喻于表,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揣摩他的心意简直比皇上的还要困难。
“奴婢着实想不透,按说他初次入宫,此时该去看看自己的住所,安排人打理才是的,怎么在这儿傻站着?若是给皇上看见了,更当他是灾星要动怒了。”
“你琢磨不透,本宫也同样琢磨不透,故此就不能以琢磨正常人的心态去琢磨他了……”
“不言不语的人比张牙舞爪的老虎更为可怕,这四阿哥许不是等闲之辈,咱们还是远离的好!”
“百合,本宫想,本宫有些发疯了……”我思索一番突然张嘴说道,因为一个连我自己都吓到的想法在脑海里萌生着,胤禛总是说我的胆子变小了,我也不知是变小了还是变大了,我感觉自己现在什么都敢去想,敢去做了,好像无所顾忌似的。
“娘娘,您……”
“本宫,真的疯了,不然岂敢如此想……”我傻笑一声,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百合,百合不可置信地摇头道:“娘娘,您真的疯了么?万一……”
“人生如赌局,只有不怕输的人才能赢,总是怕这怕那的,那就注定了输得一塌涂地,按本宫说的做……”我吩咐道,百合也只能从命,匆匆离去,我独自一人朝弘历走去,宫灯与月光将御河里的冰块照耀着散发着光芒,如同一面磨砂了的镜子似的。
“好冷啊!”我感叹道!他听见我的声音才转身过来,见了是我,忙着抱拳行礼,却并未言语。“冰天雪地,深夜寒漏,四阿哥一袭单衣长袍,不冷么?”
“弘历,一介匹夫,受惯了风霜雨雪,身子已然麻痹了,自然不冷,娘娘,锦衣貂皮袭身,金银斗篷御寒,为何会冷?”
“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银冰垂楼宇,凯雪照孤人,哪里会不冷的?”
“雨雪瀌瀌,见晛曰消,再冷的日子,也总会有春暖花开的时日。”与他对话虽然冷,却总感觉与他有一股同命相连之感,而我也许还比他幸运一些,明明是这个显赫皇家的一员,却偏偏被遗落在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脉相连的人在这城内荣华富贵,自身却贱如敝履,如何能够心服呢?同样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为何弘昼与和兮可以得到皇上的眷顾,他却只能跟木头似的撇在一边呢?
“言之有理,守得云开,自然能见月明,可若是就月明那一刹那,又有何意义呢?何况,云彩成堆结块,要让它开,没得风怎么行呢?”我提点道,我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我希望让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只是微微蹙眉像是在沉思。
眼见,皇后在宫中一手遮天,裕嫔又抢尽了我的恩宠,我再不为自己谋一跳出路,那谁也保不住我呢?何况,我再也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中,抬头看去,空中飘来一只明亮的孔明灯,挂着长长的祈福玉带,正款款朝御河坠落,里头的烛火正在慢慢殒灭,我朝那结冰的御河看去,白茫茫的一片,很好!很好!
“娘娘……”我无所顾忌地朝孔明灯陨落的地方跑去,弘历见我已经踏入了御河忙着喊道,我相信这御河里的水已经结块成冰了,我的花盆鞋在踩着冰吱嘎吱嘎作响,满人的习俗之中冰禧是至关重要的,我嫁入皇家这些年不可能不会,不过这紫禁城里的冰不如城外护城河里的厚,可以如履平地,御河里更是不行,因为紫禁城御河里的水都是与温泉相连的,冰并不厚,越到中间水深之处就越薄弱了,未必能够承受住人的重量,若是一个不留声碎冰了,那小命就玩完了。
我就在这样隐藏着不安全因素的御河上跑着,心底竟然没得一点点害怕,想起当年横卧幽冥湖的勇气,如今这算得了什么呢?不想忍气吞声,不想苟且偷生,不想坐以待毙,那就只能去搏一搏了呢?
“娘娘,小心啊?”弘历果然是放心不下,也不顾一切的朝我跑来试图将我拉回去,果然不负我所望。
孔明灯落在御河上,星星点点若有若无的烛光隐隐约约地闪烁着,弘历一手将我拉住叱喝道:“你不要命了吗?要是碎冰了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