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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灵侧眼一瞥,使劲将衣袖从解玉手里扯出来,伸出一截细长指尖,用力朝上面点着:“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坐在这里,又为什么能和你说这么久的闲话?”
解玉仰头望去,数道横梁之间,不知何时多了道霁蓝色的方形符纹,此刻正泛着细碎的幽光,无声息地将整间房屋笼罩在内。
再看门外,被解玉打开的那道缝隙依旧存在,钟三娘却再不能前进一步,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不止如此,连她一直呼唤陆家少爷的声音也没了,除了不断开合的唇瓣。
解玉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虽然早在石桥那次便见识过了,可他还是会在封灵下一次动手的时候,对地府和地府鬼师的本事生出更具象的认识。
印象中,封灵只在进门瞧过陆家少爷后随手挥过一次衣袖,原来那时便已经做好准备了么……
“鬼大王,钟三娘的嘴一直在动,是不是生前还有什么话没说尽,所以才会留在此处缠着陆家少爷不放?”
隔了段距离,解玉便也不那么怕了。他盯着钟三娘看了一会,突然问道。
封灵正从腕上解下勾魂索,闻言头也不抬地一挥手,“你想听?那便听吧。”
钟三娘的声音轻柔依旧,夜风刮过枝叶缠绕的生死树,不时发出簌簌的响动,裹着女子的凄凄哀鸣,从微开的门隙传进解玉的耳朵。
“陆郎,陆郎!”
“……是你在信上说,想快些见到我,想与我早日成亲的。你如今把我拒在门外,竟连见我一面也不肯!”
“陆郎,我为了你远离青州,便是害病苦痛也不曾停过一日脚程。我如此待你,你却在成婚时说要娶别的女子……陆郎,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吗!”
“……陆郎,同心白首,生死不离,咱们不都说好了么?如今树已经长成,快快与我归家吧,陆郎!”
凄厉的语调不断在后院里回荡,细长的指甲在空气中胡乱抓挠着,扭曲而狰狞。被黑气围裹的钟三娘也终于现了真容——竟是一身大红嫁衣。但也只有最面上的一层殷红薄纱,再往下,仍是将死之人所穿的白色丧衣。
陆老爷说过,钟三娘与陆家少爷是在前一日黄昏拜的堂,只过了一夜,第二日晨间便咽气了。如此穿着,想来也是为了方便陆家人料理后事。
只是……
解玉将钟三娘从头打量到脚,转头又分了丝余光在封灵身上,几瞬后默默地将视线移到别处,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你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
封灵半眯的眸子瞬间睁开,脸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来。她看向解玉,五指微微用力,扇子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在她手里的不是扇柄,而是解玉脆弱的脖颈。
混账东西……别以为她没看出那道视线的言下之意。新嫁娘要穿红衣不假,可穿红衣的也不是个个都是新嫁娘!
解玉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梁,像是转移注意力般将又视线移回钟三娘身上。看她毫无察觉地在门槛外来回踱步,听她颠来倒去地重复相同的话,终是忍不住劝道:“钟姑娘,既非良配,还是早些往生的好!我若是你,便舍了这陆家少爷,去地府求判官老爷给一个更好的夫婿!”
解玉非钟三娘执念所在,原该听不见这人说话的,但或许是腿上的那道掐痕起了作用,前者话音刚落,后者深黑无光的眸子便看了过来。须臾淌下两行血泪,口中仍不住道:“陆郎,陆郎!”
身边蹲了只更厉害的鬼,解玉的恐惧也淡去许多。自觉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两人的过往,又盯着眼前堪称遇人不淑的女鬼久了,解玉的怜悯压过了害怕,竟反向封灵求助起来:“鬼大王,这钟三娘也挺可怜的,您要不……”
“解玉,永远不要相信鬼说的话,更不要去试图可怜一只啖人血肉的厉鬼……你对他们报以信任,他们却只会利用这一点,毫不犹豫将你剥皮剔骨。”
封灵的语气很平静,脸也平静。她仅仅只是指出了鬼祟的本质,甚至没有对这句话加以任何的驳斥,后者却跟被泼了桶凉水般,从头冷到脚。
“……你以为,她是怎么成的厉鬼?”
封灵补上最后一句。
手指轻轻弹动了一下,青红的鬼火便出现在封灵的身边。五指虚合,掌背朝里,掌心向外地用力一挥,摇曳肆掠的焰苗便如听到了号角声的斗士般,立时破开半掩的门扉,直冲钟三娘的面门而去。
后者惊叫一声,堪堪避过。
抬起狭长阴狠的眼睛惊惶扫视,钟三娘小心躲开鬼火的袭击,两袖掩面地退到后院空地处,眼下血痕未干,呜咽着继续呼唤:“……陆郎,为何总有人想阻拦你我,我分明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封灵手腕一翻,掌心聚起淡淡荧光,看也不看地朝解玉肩膀一拍,那幽暗光芒便渗进了后者的身体。
“不必你再做什么了,老老实实地在这里等着,把自己的小命护好……待我把钟三娘抓回来,你就可以去找陆家人要银子了!”
殷红的勾魂索从袖口探出长长一截,封灵足下轻点,衣袂翻动间腾空而起。反手甩出一道残影,只听见凄厉一声惨叫,萦绕在钟三娘身上的黑气便淡去不少。
封灵抬手招来鬼火,将钟三娘逼退在狭窄角落。两指微拢,掐着诀默念两句,而后掌心向上,细小的符纹悬浮其中,若隐若现。手下微微使力,封灵便将符纹刻进了钟三娘苍白的前额,断了这只厉鬼隐匿身形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