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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起勾魂索又是一抽,旋身飘回碎裂的房门前,封灵这才慢悠悠地向解玉解释起来,“陆家人第二次同你说的话是真的,可钟三娘也没有骗人,他们只是各自隐去了一些东西罢了。”
她回头对上解玉惊疑不定的眼,“钟三娘确实是到了陆宅后生的病,也确实在新婚的第二日便死了,但归根结底是她自己起的因。”
“青州地处偏远,风俗习惯也多有不同……两家人为求彼此间吉利,商榷了许久才定下哪日拜堂。可钟三娘却在临出发前病了一场,病中收到陆家少爷担心婚期迟延的书信,又提及往后一年内或再无合适的吉日,便硬撑着没有好全的身体离了青州,一路颠簸地来到陆宅备婚……之后便是陆家人说的那些了。”
“可钟三娘还说,陆家少爷在成婚时说要娶别的女子……”
解玉闭了闭眼睛,短暂地将自己与这种诡事隔绝开来。再次睁开时,眼底却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怅惘。他似乎叹了口气,却又抱着让自己彻底死心的念头,又一次开口问道。
钟三娘躲避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到后来已不必封灵特意拿勾魂索抽打,只驱使鬼火便能近身。眼看这只女鬼再无反抗之力,封灵便也卸了力道,转用勾魂索将其捆住,这才又回答起解玉的话来——
“那话不是陆家少爷说的,而是钟三娘在新婚夜弥留之际,误听了进来探视情况的陆老爷的话。”封灵越过解玉的肩头,将目光停留在无知觉躺于床榻的陆少爷身上,“不过么……同心白首,生死不离这句话,确实是陆少爷自己说的,虽然是依习俗学着喜娘的吉祥话。”
“……而那两棵已经成型的树,也在其中帮了些小忙,”封灵重新掐了个诀拍向空中,算是向城隍庙知会了一声,“会被拿去做棺木的树材,经年累月之下本就阴气盛于阳气……万物皆有灵,栽种它的主人身怀不甘,借由树内的阴气做了执念不散的鬼祟,也不难理解吧。”
封灵止了口,又朝解玉抬了抬下颌,本是想看他还有无其他要问的事情,却不想这人的注意力已然偏移——
“……鬼大王,您知道的,未免也太清楚了吧?”
封灵用折扇掩住下半张脸,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却满是笑意,“一个人的生平都是会被录进生死簿的……钟三娘又是先去的城隍庙,而后才醒了执念逃回陆宅。我是去帮城隍的忙,他们自然要积极主动地给我看个仔细了!”
“那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
解玉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指着封灵不放。
“靠自己找出端倪所在,你不觉得也很有意思吗?”
封灵笑得更加开怀。
至于钟三娘,在捆得严严实实后被封灵随意扔进了角落,只绕着一根勾魂索被红衣鬼牵在手里。封灵笑了一阵,迈步走进屋内,撤了四周布下的咒纹,顺道看了眼天色,只见晨光微露,竟是与这只鬼折腾了大半夜。
“……钟三娘我就带走了,你可以再多留一会儿,等陆家少爷醒过来,便可找陆老爷拿钱了。”
事情已毕,封灵便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她看着稍显狼狈的解玉,简单交代了两句便要离开。
“……鬼大王!”解玉急急上前,“那我腿上的掐痕要怎么办,要不让钟三娘再帮个忙,也算赎她的罪过?”
封灵转过身,语气颇为随意,“钟三娘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她留下的印记自然也就没有了,你多等两日就是……原是你运气好,与陆家少爷撞上那日,她还没有成为厉鬼,不然你哪能跑的掉。”
解玉一下子停了脚步,“您是要……杀了她吗?”
“……我只抓鬼,从来也不杀鬼,”封灵半张脸掩在阴影当中,“至于钟三娘,她沾了生人的血肉,成为厉鬼的下场就是魂飞魄散。寻常鬼魂投胎往生,七情六欲难舍的,多灌两碗孟婆汤也能解决。便是恶鬼,在地府洗清罪业后也能重入轮回……只有厉鬼,除了消失在这天地间,再没其他的选择。”
原不必特意同解玉解释这些的,可到底是封灵自己选的人,又已经将他拖进了抓鬼的行当,总不好一直让解玉带着疑问干活,便也干脆地任问任答。
遥远的天际间现出一抹瑰丽朝晖,太阳要升起来了。封灵扬手挥动折扇,整个身体便在空气中一点点变淡,连带着钟三娘的身体也开始模糊起来。
即将消失的前一瞬,封灵听见了解玉的声音,他在问话——
“……鬼大王,你让我永远都不要相信鬼说的话,那我可以相信你吗?”
“我对你有所图的时候可以相信,譬如现在。但等哪日我对你没有兴趣了,就记住我说过的话,拿我当一只你看到过的寻常鬼祟对待吧。”
封灵看着定定注视着自己的这双眼睛,忽而一笑。
再逢鬼市
将钟三娘交还给城隍庙里的阴差,封灵却并没有立时返回地府。趁着太阳尚且半遮半挡地没有冒头,封灵又跑去沿河摆摊的早市上晃了一圈,顺道买回了被孟婆挂在嘴边许久的香料。
离开陆宅前,她从解玉的身上搜刮出了几枚铜板,如今正好派上用场。而马上就要得到一大笔银钱的解玉,当也不会注意到这几枚小小铜板的踪影。
封灵揣着香料,仗着自己是只旁人看不见的鬼,左探右望地从摊头游荡到摊尾,如此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才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开。
……
熟悉的奈何桥头,依旧是挤在孟婆小摊前等着喝汤入地府的年轻新鬼们,封灵将自己一整个蜷在摇椅上,又一次说起了酆都大帝在人间的典故,而后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