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默然,片刻后,他从袖子中抽出了几封信笺,放到了桌子上,仿佛不经意的,从满桌子的果盘一端推到了另外一端,中间碰倒了几盘油果子,把信笺浸没的油渍满满。
郭浩儒一眼认出上面的字体,分明是自己与方孝孺的来往信笺,他狐疑的看向了朱高炽:“殿下,这——?”
朱高炽微笑着看着郭浩儒:“先生放心,毁了这几封信笺,再无人能找出先生和方孝孺有来往的证据。”
郭浩儒定定的看着那几封信笺,迟迟没有伸手,方才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舍了妻子儿子,若是朱高炽一味以权势相逼,他也许还会拼个鱼死网破。
朱高炽如此动作,他却是看不懂了。
朱高炽双手交叉在身前,眼中满是欣赏,荣辱不惊,保留做人底线,同时又能审时度势,这样的人,一旦登上天子堂,必然一飞冲天!
“先生可曾想过,父皇登基已经是大势所趋势无可挡的了。”朱高炽一反一直以来的缓慢声调,声音严肃起来,却有了推心置腹的味道。
郭浩儒抬起眼,定定的看着朱高炽,半晌,他沉默的点了点头——哪怕方孝孺付出了十族的代价,也绝无可能阻挡燕王登基!
朱高炽的声音悠远,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先生可听过这样一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郭浩儒浑身一震,倒是第一次认真审视起了面前的这位太子殿下,朱高炽神态祥和,任由对方打量。
郭浩儒反复琢磨着这一句话,莫名的,一个小女悠然的声音也从心底再次响起,“郭叔叔,对于我们老百姓来说,谁做皇帝都一样,只要能让大家吃饱饭,那就是好皇帝。”
朱高炽看出了郭浩儒的犹豫,他当机立断趁热打铁:“郭先生,人生百年,窃以为方孝孺乃一迂儒,成就的不过是个人的小节,为人臣子者,当首先为百姓着想,其次才是君上,若是能真真正正的为百姓做些实事,这才是真正的大节啊。”
郭浩儒流落偏远之地多年,一直没有放弃读书,也一直教育着儿子弟子。为的不过是有朝一日重回朝堂,重振家风。
同时,郭浩儒和一直居于庙堂的方孝孺又有所不同,他流落到了乡野田间。和农人为伴,与种田人家相交,深谙民间疾苦。朱高炽这一番话,倒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之上。
朱高炽察言观色,看到郭浩儒的神情有所松动,循循善诱道:“先生若是此时站出来,为父皇正了名声,父皇必然重用先生,先生倒时自可一展长才。”
郭浩儒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认真的看着朱高炽,反问道:“那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如此诱导于我,又要我为太子殿下做些什么?”
朱高炽笑了,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他随意的道:“什么也不用做。”
郭浩儒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他喃喃的复述着朱高炽的话:“什么也不用做?”
朱高炽的身子放松,拈起一颗果子丢到了嘴巴里,慢慢的品着味道:“先生什么都不做,就已经是帮我了。”
郭浩儒一怔之下,反应过来,燕王朱棣何等的英明神武,性格又是何等的强势,若是朝臣和太子结党,必然为他所忌。到时候,无论是太子,还是他自己,都是大大的不妙。
朱高炽看着郭浩儒,好心好意的又补充了一句:“先生不帮我,也不帮二弟。就已经极好了。”
郭浩儒顿时一阵轻松,他终于松了口:“好,我答应您了。”
朱高炽亦是放松下来,这一次,他提起茶壶,亲自给郭浩儒倒满了茶水:“过几天,自会有人在父皇面前提起先生,该如何做,先生怕是心中也有数,从此以后,我和先生,就是路人了。”
郭浩儒抿起双唇,看着朱高炽,举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后转身下车,再不发一言。
朱高炽拿过茶杯,给自己斟上,慢慢的品着:“这位郭先生,真是个妙人啊。”
在他发出评价的同时,郭浩儒也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已经驶离的马车,太子殿下,真是一个妙人啊。
回到了家中,方才答应下来的事情,郭浩儒自然不会后悔,方孝孺被诛十族的事情却缓缓的浮上了心头,当日晚上,郭浩儒大醉酩酊,在醉的不省人事的时候,却被李氏令郭家兄弟给抬回了房间。
喂茶擦汗,李氏忙的疲了,最后在郭浩儒身侧和衣而眠,郭浩儒清晨醒来,看到妻子略显疲劳的脸,心中柔情泛起,手指沿着李氏的眉眼,细细的勾勒。
李氏被脸上的瘙痒弄醒,迷糊的看到郭浩儒近在咫尺的脸,鼻端还嗅到了一股酒气,新仇旧恨登时一起发作,她伸手推开郭浩儒,恼道:“你怎么不醉死算了。”
也不知道姓郭的何时开始喝起酒来,听大儿说,还又哭又笑的,只是口齿含糊不清也不知道说的什么,把李氏吓了一跳,昨日里照顾姓郭的时候,就一直在想着今日里怎么算账。
李氏先来了一个下马威,半晌身后无声,李氏按捺不住,正要回头轻叱之际,耳边传来了郭浩儒温柔的低语:“娘子,你跟着我这么多年,辛苦了。”
李氏一怔,回过头来,狐疑的看着他,对上妻子清澈如水的眼,郭浩儒下一句话是怎地都说不出口了,他把以后会更加辛苦的这一句给生生的咽了下去。
郭浩儒满心苦涩,方孝孺的事情,还是暂时不要说了,妻子毕竟有孕在身。
郭浩儒穿鞋下地,片刻功夫,打回了一盆温水,服侍着李氏洗了脸,李氏心中怀疑更盛,郭浩儒往日里虽然也温柔体贴,却也不会到这种地步。
随后的几日里,郭浩儒一直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妻子,一逮到机会就教育两个儿子,要孝顺母亲,照顾好母亲的身体。
搞得一家人草木皆兵,这一日,李氏终于忍不住了,她一拍桌子,摔下筷子:“郭浩儒!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话音未落,便听到外面的叫门声:“郭先生可在?”
咳咳,书好像一下拔高了,哦呵呵呵~历史的轮子终于被撬开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