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湖蓝褙子的丫鬟上前叩门,不多时就有王府家仆走出来,听那丫鬟报了身份,便往门口那辆马车方向张望了一眼,道是要进去通报。
就这档口,一名婆子自院内青石路上走来,着银灰色素面织锦褙子,眉目端庄,行路之间几近没有声音,瞧着那名丫鬟出声问了道,“安国公家的?”
丫鬟叫她身上气势压着,下意识应了声是。
那婆子略有些严肃的眉眼染上笑意,“快请进来。”
丫鬟回身将小姐从马车上扶下,风拂过,掀起兜纱,露出一张清秀的容颜,正是安国公府的嫡女千金安瑾。
走到门口,与那婆子正对,安瑾一眼认出是惯在皇后身边侍候的常嬷嬷,估摸是因着王爷生病派来照顾,噙着得体浅笑颔首致意,唤了声嬷嬷。
“姑娘来看望王爷,正巧,这是厨房刚做的吃食,姑娘拿进去劝王爷吃点。”常嬷嬷说着就示意身后的婆子将食盒递了过去,面上盈满笑意,“姑娘说的,王爷兴许能听,就劳驾姑娘了。”
“嬷嬷莫要这么说,安瑾……尽力就是。”安瑾接过,面上浮起一丝羞赧,便在常嬷嬷的暗示下,朝王爷那间屋子走去。
那名家仆忙是跟上前一步,就让常嬷嬷唤住,前者脸上显了为难神色,“这……王爷吩咐谁也不见的。”他原是要通禀一声的,可常嬷嬷这一出直接让人进去,他怕担王爷责骂。
常嬷嬷眺着那抹窈窕背影,转过视线,冷下三分斥道,“你个没眼力见的,安姑娘是谁,岂是你能拦的。”
家仆被训得讪讪,连连认错,这位嬷嬷来了几日就将整个王府都整顿了个遍,可是个厉害角儿。
常嬷嬷抚了下一丝不苟的鬓发,快了两步上前替安瑾开门。
屋子里垂着厚重帘子,裹杂着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安瑾被熏了个面不自觉蹙了眉头,屋里的人因着她推门而入泻进来的光线抬手覆在眼上,声音极冷地道了声滚。
安瑾顿了下步子,让随身丫鬟司琴候在了外头,独身进了门,只走了几步就险些被地上铺陈的空酒壶绊着,等好不容易寻到那人身旁,却叫眼前景象惊到。
向来光鲜示人的顾玄晔身着月牙色锦服半坐在地上,乌发未束,凌乱散着,面上显着病态的苍白,却仍不要命地灌了一口酒。
安瑾伸手握住了他执着的酒壶,语带焦灼,携着关心。“王爷,您现下这身子怎么能喝酒呢!”
顾玄晔闻着女子婉柔的声音,一挑眉梢,醉眼迷离地望去,只依稀瞧出个女子身段,酒意上涌,蓦然伸手抓住那只白皙手腕,“瑶儿,瑶儿……”
“我不是……”安瑾听着他一声声念着,眸中泛过一抹痛色,便要挣开,孰料却被顾玄晔反手一拽撞入了他的怀里。
那解释的话,因着隔着衣衫传来的湿润戛然而止,安瑾下意识地攥住了衣角,未再挣扎。
良久,才低低道,“王爷,你认错人了,小女安瑾。”
顾玄晔闻声蓦地松开了人,整个人后仰融入暗影,叫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神色,却清楚感觉到那一瞬的疏离,淡淡的“哦”了一声,带了几分怅然若失。
安瑾微咬住下唇,有一瞬难堪,险些落下泪来,却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眼前这人的颓废。
她认识的顾玄晔不该是这样的。
旋即起身走向窗边,拉开了帘子,一瞬阳光倾泻,照亮屋子里的各个角落,顾玄晔意欲发火的冲动在瞥见女子眼睑垂挂的眼泪时湮灭无踪,移开了眼,眼底已然恢复清明。
“事情并非没有转机,王爷又何须如此丧气。”安瑾目光掠过地上那些酒瓶,最终落在了顾玄晔身上,“错已铸成,如何挽回远比追悔更有用,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以功抵过。”
顾玄晔抬眸定定睨向她,眼中转过深思。
安瑾暗吁了一口气,这番话是父亲临行前所嘱,皇上仍在气头上,求情未必有用,他们一家既已经站了立场,自然要帮,还要帮得高明……随后便将父亲的主意与顾玄晔说道。
而顾玄晔因着她娓娓所道渐渐转正了神色,连带对待安瑾的态度也有几分微妙转变,大抵是察觉自己此刻太过失态,以拳掩唇咳嗽了一声站起。目光扫过桌上她带来的吃食,颇是真诚地道了谢。
因着目光停留,这才察觉她身上着的正装,一袭茜草色细纱襦裙,纤腰由石榴橙的绣带松松束着,梳着精致的垂挂髻上佩着翠玉花钿,显得端庄温婉。
安瑾在他的注视下有丝惴惴,“稍后要赴宫宴,我这装扮不合适么?”
“宫宴……”顾玄晔于桌旁落座,揉了揉发胀的额头,不经意地重复。
“是啊,道是要宣布个喜事,项姑娘救驾有功,极有可能是赐婚,就不知是哪个那么幸运了。”安瑾凝着蓦然停滞了动作的顾玄晔,笑容里隐了一丝复杂。
顾玄晔倏尔垂眸,继续舀着面前的碧粳粥,并未置声。
……
过了寒衣节,才过酉初,斜阳就浅淡了下去,之前下了数日冻雨,天气日复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