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姑缴了韩宝来的弓弩,眉眼生怒:“你这人,长辈还坐着喝酒,你却离席跟孩子玩去了。你太不懂礼了吧?”
韩宝来天性孩子气,他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何嫂提醒得对。何嫂提醒得对。”
韩宝来坐回原位。刘婆婆怕韩宝来面子上挂不住,忙说:“小韩别生气,我家月姑是有口无心,她是说着玩的。你是客人,他们是主人。主人怎么会生客人的气?况且你不跟他们这帮老头子一路的,怎么有共同语言?他们五个老货才是共过患难的生死兄弟,在一起吃喝玩乐一辈子了。”
韩宝来笑道:“主要是我看见弓弩,手痒痒了。从前只在电影、电视里看过,今天可以拿到手中把玩,有点抵挡不住诱惑了。”
“切,这个诱惑你抵挡不住,还要比这更厉害的诱惑,那你肯定抗拒不了。”何月姑蹊落他,可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听起来,不是说韩宝来跟寡妇陈汝慧的关系撇不清?
韩宝来默不作声。刘老爹瞪了何月姑一眼,忙说:“月姑,你就是心直口快。小韩,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阿爹,你说错了。他这不是错。这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月姑又来了,她在家里说说笑笑,两位老人是相当满意这个儿媳妇的。
韩宝来也不是小气之人,他喟然长叹:“说实话。我真同情陈汝慧的遭遇,唉,一个弱女子养着一家人,实在是不容易。像她这种困难家庭,应该不多吧?”
“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刘婆婆说道,“你说刘汝慧是第一困难户,其实还有比她更困难的家庭,她毕竟年轻,还有家底。他男人生前给她攒了一笔钱。我说最困难的,还是刘松明老人,他是百岁老人,老伴、儿子、儿媳先后过逝,现在是孙儿辈供养他,孙子进城务工,孙媳妇哪有那么好的孝心。他就靠养蜜蜂一点微薄的收入过日子。还有陈浩东家,他有个弟弟陈浩民是吃了一辈子耍泼无赖的饭,晚年倒是享一些清福,儿子在外面打工寄钱给他,他不种田不种地。陈浩东两夫妇也快七十的人了,上面还要养父母,都是百岁老人,下面还有两个儿子读大学,种着二十多亩田,他不累不苦?再说老烟锅——不说了,摊上这事,他又能如何呢?”
韩宝来问:“村里没有养老院?”
“搞过一段时间。后来,老人家都说不如住在自己家里舒坦,还能种菜、养鸡、养鸭,过着神仙日子。住在养老院等死,他们不干。”刘老爹是知道这个情况的。
“村里百岁老人多吗?”
“不多,屈指数来也就是九位老人了。他们在,我们是算不上老人的。”刘老爹爽朗地笑道。
“养老院在哪里?”韩宝来似乎就没见到村寨的养老院。
“烂崽陈浒开的麻将馆,就是原来的养老院,现在变成村里的娱乐场所,美其名曰,是娱乐场所,还不是赌博。只是打点小麻将,输赢不大。虽然场子是村里的,他开了一个小超市,生意很红火。”何月姑是知道内幕的,和盘托出。
“有了钱,就好办喽。”陈老爹说,“你看,现在娃读个书,就不容易。你家盼盼,每天要翻山越岭,走十里山路才能到中心小学,中午在校吃餐饭,晚上接回家。那一年,接孩子们的三轮车出了事,结果一下子夺走了十一个孩子的生命。这是我们小香村永远的痛,村子里一年到头都回荡着悲痛的哭号。韩村官,办学才是第一件大事情啊!老人家硬撑一下撑得过,孩子们——”
韩宝来频频点头:“有了钱,我们在村里办学,九年一贯制。全村富裕了,教师的福利待遇提高了,好老师自然请得到、留得住。说到底,还是个集体资金的事。我们不等不要,我们就靠自己。我们小香河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搞得好,一定会富裕起来。我想听听你们有什么好点子?”
老支书说道:“我们这条路太差了。一到下雨天,车就开不进来。有几次,车开进来,下了大雨,车陷进了泥坑。发动全村的男女老少一起上阵来推车,前面用马拉,后面用人力推。那场面跟当年支前打仗一样壮观。”
“嗯,要想富先修路,我可以跑修路项目,争取县里立项。这次我争取到沼气推广资金,我们每家的沼气井,由国家出技术、出设备,我们只需要出劳动力就行了。我一定要在过年之前搞好沼气井,让全村人享受城里人的煤气灶。”韩宝来计划让村寨的粪便投进沼气井里,不至于村寨臭气熏天,解决卫生问题。
刘财巴了一口酒:“小韩,按部就班来,别急。急也急不来啊。依我看,村里就要有一个集体组织,搞规模化经营。你看,这水库鱼,我们分到每家每户,可能每家能多分百斤鱼,但百斤鱼吃完了,我们又能做什么事呢?你看,现在果园搞起来了,马上搞万亩油菜;接下来开发沼气。多好啊!”
韩宝来想到一件事:“对了,五位老爹,你们合计一下,油菜是撒种,还是栽种?”
“撒种不是一个事。撒种就是给牛羊喂食。你要是像种稻子一般种,谁还敢放牛去吃?人家的稻子也没见牛羊去糟蹋。就像种稻子一般种油菜,才有出路。”老支书的话很有见地,韩宝来与他的意见高度统一。
“我想,由村委会统一育苗。但村委干部有看法,说工程量太大,地膜用量也太大。”韩宝来不无忧虑地说。
“成片育秧好!秧苗有保证!”刘财表示赞同,“关键是育完苗子之后,地膜就浪费了。是有点不划算。”
“反正出钱出力了。我决定搞塑料大棚,种植猴头菇。菌种,我负责搞回来。我们村委会先培植成功,然后普及到村民家中。我们村委负责打开销路,我看每家每户用秕谷当熏烤的燃料,可惜了,我教你们种猴头菇,保证有收入。”韩宝来在农校的时候,学过这门技术,他有小型的温室栽培经验。
“那就没问题了。购置地膜的钱,该出!”何小姑当即拍板同意。
韩宝来刚要说话,他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接了进来:“喂,你是哪位?”
“韩——韩村官,我的牛找不到了!”真的是寡妇门前是非多,陈汝慧家的牛失踪了。陈汝慧说话的声音急得要哭了。牛对于农户是多么重要!一般来说,牛是主要“劳力”,相当于默默无闻的家庭成员。
“你别急。你的牛放哪儿了?有没有跑进别人家的菜园偷菜吃?”现在,乡下水稻收割,只有偷菜吃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家的黑牯子牛很老实的,它是阉牯子牛不会惹事生非。它就在山坡间吃草,吃竹叶,不会乱跑的,一定是贼牵走了。”陈汝慧哭哭啼啼,韩宝来急眼了,她可是一家的主心骨,如果一家之主都六神无主了,这一家子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大妈倒是饱经沧桑,但两个孩子太可怜了。
“好吧。你别急。带好孩子,别吓坏孩子。我组织人员帮你寻找。”韩宝来酒醒了一半,他安慰了陈汝慧几句挂了电话。马上给村委干部打电话,让她们分头组织各小组村民到各地去找。
“有盗牛贼吗?”韩宝来眼望着五老,五老轻轻地点了点头,乡下偷盗牛、羊、狗的事件属家常便饭。
韩宝来略沉思了片刻,给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一听是县委书记搞点的地方丢了耕牛,当然相当重视,派出所所长亲自带干警驱车赶到小香河找牛。
村官一声令下,整个小香河出动了上千人员,家家户户点着火把出来了,将整个山前山后照得亮晃晃地。韩宝来对跟出来的何月姑说:“你去陈汝慧家吧。老人和孩子怪可怜的。发生这种事情,家里一定乱糟糟地。你安慰她们,做好安抚工作,也是我们村干部的职责。”
“得,得,得。我寻牛去,你是上面来的大领导,做思想政治工作,你会做,我可不会做。寻牛的事情,我比你熟;论地形,我比你更熟了。村官大人,你还是勇挑重担吧。”何月姑说着,点起了火把,递了一个火把给韩宝来,她自己点了一支,比手电棒的光强多了。原来各家各户自先准备好了火把,临大事情,点起火把就行了。这种火把是用松油浸泡过的向日葵竿。向日葵放在塘里淤泥中浸泡一段时间,再洗出水,晒干了,很容易燃火。为了燃烧更持久,再加松油,比稻草火把燃得久。
韩宝来看何月姑带着一帮乡亲们越走越远,只剩下一簇簇火光在山峦间飘呀飘,火龙般蜿蜒游弋。韩宝来赶紧给陈汝慧打了一个电话,陈汝慧接了,还听得到哼哼唧唧的抽泣声。
“别哭了。我让派出所的同志过来查案。我给你担保,这条牛丢了,我赔你一条。行不?你这一哭,把我差点哭得崩溃了。”韩宝来后面的话,有点真情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