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解除皇后禁足的圣旨在傍晚时分传遍了锦宫城,妃嫔们纷纷趁着昏省时间向我道贺,大家聚在章明殿内有说有笑,气氛格外融洽。
自打协理六宫开始,祁抒意打扮得愈发奢华精致,一头麋鹿髻梳得纹丝不乱,六支纯银仙鹤凌云盘丝玛瑙步摇将她本身的气质衬得雍容华贵,低眉微笑时,细碎的流苏簪珥(1)静静垂于她耳畔,为她妩媚动人的神情平添一丝甯宓。
“昨天听见圣旨内容时,可把嫔妾吓了一跳,总想着殿下如此贤德,怎会干涉朝政?谁料这竟是陛下与殿下在逗趣呢。”
宛清摇了摇扇子,嫣然一笑:“明懿娘娘此话怎讲?”
祁抒意眸光流转,微偏臻首迎上宛清的目光:“穆婕妤想想看,倘若这不是逗趣,陛下怎会一天不到就解了殿下的禁足?约莫是陛下与殿下拌嘴,这吵吵闹闹的又好了。”
“谢天谢地,真是菩萨保佑,”尤倩倩紧捏成拳的双手终于放开,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嫔妾还以为殿下真的惹恼了陛下,倘若如此,嫔妾万死难辞其究。”
慎长萱低下黛眉,轻轻吹拂着手中那碗碧螺春,微笑道:“情有可原之事,怎能用‘万死难辞其究’来表达?尤婕妤这次用词可不恰当。”
尤倩倩就坐在慎长萱右侧,听她这么一说,也顿觉自己方才言语失谨,忙垂首恭谨道:“是,昭仪娘娘学富五车,嫔妾多谢昭仪娘娘教诲,今后再不乱说了。”
祁抒意“扑哧”一笑,声如银铃:“靖妹妹,依本宫所见,陛下就该封你个一品女尚书,让你跟前朝那些穷酸迂腐的老学究一起,天天之乎者也,省得你来咱们脂粉堆里挑毛病。”
众人都被她逗得忍俊不禁,郑棠脸上却丝毫不见喜色。她轻轻勾起如月一般的唇角,泠泠出声:“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自从明懿夫人协理六宫开始,这溜须拍马的功夫倒是一日比一日见长。”
“溜须拍马?”祁抒意将笑容敛了几分,气势却未减分毫,“贵妃娘娘指的何事?”
郑棠也毫不示弱,摆出贵妃的架子冷冷地看着她:“本宫指的何事明懿夫人心里很清楚,本宫奉劝夫人千万别把话说得太满,否则日后那些真相可有的是时间与你反其道而行之。”
祁抒意低眉冷笑:“那嫔妾就将此话回敬给贵妃娘娘,咱们共勉不是?”
正在她们俩吵得“不可开交”时,宫洛绕过十二扇金丝楠木浮绘牡丹天蚕丝屏风徐徐走了进来,至跟前,屈膝行礼道:“微臣参见殿下,参见各位娘娘小主,殿下万福金安,各位娘娘小主长乐未央。”
我抬手以示免礼,她即刻会意,起身道:“启禀殿下,微臣刚从御前回来,陛下有几道口谕嘱托微臣带给殿下与各位小主。”
一听见“陛下口谕”四个铿锵有力的字,众妃脸上的神情即刻变得严肃又庄重,我赶紧带着她们跪下恭谨聆听。
宫洛清了清嗓子,平声道:“北燕朝陛下口谕,朕将于后日申时三刻带皇后、裕贵妃、明懿夫人、昭婕妤和穆婕妤一道,亲临锦乐宫,为和睦郡主抓周赴宴,钦此。”
众人一拜三叩首,恭谨道:“臣妾(妾)遵旨。”
宫洛上前亲自扶起我,道:“殿下,各位娘娘小主快快起身。”
我搭着芙蕖与蓉儿的手款步回到主位上,虽然早已知道此事,但为了不露马脚,还是表现得十分惊喜,当即提起身旁的御笔,飞速写道:“魏尚宫,不知陛下口中的‘和睦郡主’是?”
芙蕖将我的话念给众人听。祁抒意好以整暇地抚了抚鬓边的一径珠钗叠翠,笑道:“殿下说得是,嫔妾也很疑惑,莫非这位‘和睦郡主’是锦乐长公主与嫔妾哥哥的长女?”
宫洛的眼风不觉向祁抒意飘去。她再次屈膝,微微笑道:“回禀殿下,回禀明懿娘娘,这位‘和睦郡主’的确是长公主殿下与驸马爷的长女,陛下已经下旨册封了,就连金册、金宝都提前派人送到了锦乐宫。”
柳含烟十分愕然:“周岁就册封郡主,这可是咱们北燕朝开国以来独有一例啊!可见陛下与锦乐长公主多么兄妹情深,真是羡煞旁人。”
万梦薇低眉微笑,扇动着修长莹润的睫羽,道:“柳美人此言差矣,更令人羡慕的难道不是明懿娘娘么?本就有个玉雪可爱的皇长女傍身,如今又成和睦郡主的姑母了,要是哪天两位金枝玉叶一起对她撒娇,还怎么疼得过来?”
她这番话捧得恰到好处,就连祁抒意也不禁笑道:“你们瞧瞧昭婕妤这张嘴,怎么所有的话从她那儿说出,听了就让人这么舒心呢?”
梦薇眼中的秋水昀光轻轻一泛,笑道:“明懿娘娘过奖了,嫔妾一向只说实话,既是实话,娘娘听着自然心底舒坦。”
我暗自感慨,万梦薇确实高明,她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倘若是个聪明人,定能领悟其中深意,若是平庸之辈,也权当她趋炎附势,顶多被人暗地里冷嘲热讽一番,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威胁。
正在我凝神思索时,她温而敛光的眸色不觉从我脸上轻轻划过,仿佛在提醒我什么。
我瞬间了然!祁抒意的权势如日中天,我似乎得有所防备了。
沉默如轻扬羽帐徐徐笼住章明殿,冯雨嘉不知为何暗自神伤,趁此空档赶忙追问道:“魏尚宫,你可知除了殿下,陛下为何只带了两位娘娘和两位婕妤相伴?本主怎么不在伴驾之列?”
宫洛有些失笑,然而素来的克制让她只在一瞬间就恢复常色,恭谨道:“回安小主的话,陛下吩咐了,您与尤婕妤怀有身孕,不宜舟车劳顿,这次不必陪同御驾前行,只需待在宫里养胎即可。”
冯雨嘉的手掌缓缓从扶手上滑落,失神片刻:“原来如此,那……”她见尤倩倩已经搭上秀兰的手起身行礼,也不允自己落下分毫,赶忙道:“妾谢陛下关怀。”
宫洛点点头,转瞬将目光投向一旁淡定自若的慎长萱,道:“陛下还有一道口谕,同时也是太后殿下的懿旨,二圣命昭仪娘娘留在锦宫城,宫里尚有两位怀有龙嗣的妃嫔,不能没有主位留守,主持大局,还望昭仪娘娘能担起重任。”
宫洛还没说完,众人纷纷向慎长萱投去饱含深意的目光。嫉妒、揣测、幸灾乐祸像一把又一把利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她。我不免替她难过,像她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才女,既不如郑棠贤惠持家,又不如祁抒意威严过人,如此临危受命,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个烫手山芋?
【1】簪珥:中国古代妇女的一种耳饰品,多为身份尊贵的妇女使用,是指将悬有瑱的丝绳系于发簪之首,插簪于髻,悬于耳际,故名簪珥。簪珥其实是一种耳饰,又名“瑱”(tian四声),是在不穿耳洞的理念下形成的一种耳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