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开始觉得时敛森无趣,佯装抱怨:“我认识一个比你年长几岁的年轻人,倒和我一样老古董,喜好钻研这些有的没的。平日里,喜欢去茶楼听戏,会吹萨克斯,画画也不错,没事就临摹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我这里还收藏了一幅他写的《兰亭序》,要不要来看一下?”
时敛森不作声,徐老倒是千载难逢地炫耀着自己的宝贝,时敛森全不好扫他兴,起身跟到他的书桌后头,并不感兴趣地听他自顾自讲解卷轴上的那些笔触的精妙之处。
半刻后,徐老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对牛弹琴,气得吹鼻子瞪眼睛,冷哼一声埋汰他:“你说说你,还是那么不学无术,脑子里只顾装着游戏。”
“游戏里的门道讲究也不少呀,您那么学富五车,看待物事不应该有失偏颇呀!”时敛森开玩笑道,但也没有多语。
“赚了不少吧?”徐老话锋一转,听着褒贬不明。
“过得去,够在沙川市买房买车娶媳妇儿了。”时敛森回得油嘴滑舌。
“这回答算是你谦虚的示威?”
“得!反正我不懂琴棋书画,讨不了你欢心,说什么都不对。”时敛森笑着投降,引得徐老也哈哈大笑。
这半天过得很愉快,离开前,时敛森眼睛扫过落款处的印章上,是那个名字没错——黎潮生。
很奇怪,在没有见到这个名字之前,他心里想的那个人便是他。
见时敛森道别,徐老提醒:“下周日别忘记带林成来这里做治疗。”
“自然会记得。”
“你父亲,其实也很关心林成的治疗情况,多次问起,还让我全力以赴。”徐老忍了很久,终于将这个秘密说给他听,他不是不明白这对父子间的矛盾,在之前的大半年里,他都视而不见,活到他的年纪,算是明白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个道理,所以他从不掺和别人家的家务事,今天倒是坏了规矩。
时敛森站在门边无为所动,闻言后也没有立即应声,只是重新郑重地向徐老告别:“一路上,您多珍重。”
“臭小子!”这一生,还真没这么见过不领情的家伙,心里倒还是宝贝着他,嘴上虽是不依不饶,暗地里却也为他不为人知地骄傲着。
走廊两端的窗都打开着,交织的风吹进来,隐约夹杂着细腻的栀子花的香味。时敛森走到窗户边静默地站了一会儿,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上,这里是三楼,放眼望去是一轮火红的夕阳,慢慢地在下沉。
他背影清瘦,站得笔直,就这么一动不动看着窗外,一连抽了三支烟才离开。
这一夜,他并未睡沉,于是天还没亮就出了门,去的是一处偏远幽静的地儿,普通人连它的存在都不知晓,只知道这块地标有座山,山脚处常年由警卫轮岗看守,写着生人勿近的指示语。
这座山无名,听说早年由一个富庶人家买下,从而在半山腰圈了一片私人墓地。外界给这座山编了无数个美丽的传说,亦真亦假,却全然没有考据,显得它更加神秘且庄严。
时敛森将车停在山脚下,手里捧着一束鲜花,徒步走了上去。
清晨的石阶湿滑,四周又是绿树和繁花环绕着,一阵风过,有落叶掉在时敛森的脚边。
他有很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有种熟悉的感觉,他没有四处张望,总是一步一步拾阶而上,脚步很平稳,呼吸也十分平缓。
这一回过来这里,少了那么一点点当初的迟疑与排斥,但心里的难过依旧不减当年。
如他所料,那个人比他来得更早,虽然没有在山脚处见着他的车,但时敛森就是知道,他一定在这里站了许久。
早到,他已经将墓碑上的照片擦得纤尘不染,碑前的枯枝碎叶也已打扫干净,那里点着小小的烛台,火苗因风摇曳。
时母钟爱素雅的一切,那里便放着一束新鲜的白菊,端端正正束在碑前,有种难以名状的苦楚和苍凉。
碑前站着的人很沉默,没有温柔的叙旧,仅仅只是沉默地站立着。他站得笔挺,穿正式的衬衣西裤,这个背影看着年轻儒雅,可惜掺杂在发丝间的银线出卖了他的真实年纪。
早间的空气还带有一点凉意,直到出了太阳,热意揉碎在风里,两个站得一远一近的人后背都渗出了一身的汗,却没有谁想早一秒转身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时敛森迈开脚步,十来步的路,竟觉得比之前走来的半小时更加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