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如正色曰:“别事可以相容,此乃名节所系,使异时伉俪之夜,何以为元!设或子妻亦被人窃,子意甘否?”
崔生又笑曰:“在他人妻,愿其与我私;若在我妻,则又不乐如是。此乃人之恒情,何相诘难耶!”
一日午后,霞如绣倦而寝,生方倚栏觅句,玉娟悄然潜至。
崔生戏曰:“草柔花美,愿沾玉露之恩。”玉娟应声曰:“雨散云空,岂入襄王之梦。”生即近前搂抱,玉亦半就半推,遂入阁中,解衣卸带,略尽绸缪之意。
及事毕而出,则见小莺潜立於扉外,崔生迎住而问曰:“姨姨刺绣功忙,哪得闲步至此?”小莺曰:“最怪那蛱蝶偷花,所以寻探消息。敢问哥哥,碧桃与兰孰胜?”崔生曰:“兰得其香,桃得其艳,则兰为尤,桃差逊耳。”小莺曰:“世有贪花者,得兰不足,而又窃桃,子以为何如?”生知讽己,乃答曰:“此情种也。”
及莺去后,玉娟曰:“不料仓卒间,竟为狡鬟所知。观其意,似非无情于君者,君当乘间试以亵语挑之,不然必致漏泄矣!”
原来小莺已知玉娟前后之事,而感春怀偶,亦颇属念于生。生亦自此或谑、或嘲、或以情词挑引,遂乘晨夕之间,竟成花月期。玉娟知之,潜赋一章,以谑小莺曰:
姊姊妹妹不争差,也为春风向碧纱。
何事五香只有艳,看来妹亦是桃花。
盖即用兰香桃艳之语为戏。小莺笑曰:“姊先作俑,何独嗤予!”即以绝句笑嘲曰:
莺声百啭柳丝柔,谁见春光不系愁。
小妹效颦休作诮,风流原让姊先偷。
霞如虽极防闲,而娟、莺意合,每涉私期,则彼此递相守望。崔生一朝而有三美,偷寒送暖,互缔鸳鸯。盖因霞如有诗癖、棋癖,若使黑白阵围,则子声丁丁,竟日不倦;或以新题限韵,则徘徊月底,彻夜凝思。故生得以乘间寻欢,偷闲赴约。其后小莺每以细故挞其女奴,女奴含愤,遂以其事密告屠氏。
屠氏惟恐事泄,罪必及己,乃日促玄洲曰:“霞儿既已赘婿,不患膝下无人。娟、莺俱在笄年,应宜嫁出,岂不闻桃夭之咏,婚姻以时。况值尔我年暮,亦可速了向平之债。”
玄洲怃然曰:“我亦顷刻在心,所患者一时间难得可意郎耳!”
未几,值以媒氏说合,而玉娟、小莺先后于归,其人并系儒家,而蠢庸不韵,故娟、莺郁郁不得意。玉娟尝以诗报霞如云:
学舞斑衣事两亲,妆台日日画眉新。
分明圆峤神仙侣,岂想无聊薄命人。
小莺亦有诗寄霞如曰:
烟摇平楚暮云空,燕语如悲花影红。
安得嬉吟重似昔,空将珠泪托春风。
玉娟又有绝句一首,私寄崔生曰:
燕并雕梁偶,花飞绮陌尘。
思君空在念,流泪满罗巾。
霞如即依原韵回答,其诗不及备录。
忽一日,有一道人,皂衣竹冠,丰神秀异,踵门请见曰:“天下将乱,预宜择地安身,吾子夫妇,须至东南千里之外,方免于祸。”崔生异其言,正欲具斋相款,顷望间便失道人所在。
其后年余,果有靳、黄兵起,而崔生挈家远徙,去已久矣。唯玉娟为贼所掳,强逼淫污,娟怒骂不允,遂被乱剑搠死于城下。
数日贼去,其夫晓起出门,忽有乌鸦百数,噪舞于前。其夫异之,随鸦而往,将近城濠,鸦即绕聚不散,其下有尸横仆水畔,细视之,即玉娟也。
已隔数日,面色如生,其夫方号哭不已。忽见丈许之外,鸦又群绕乱躁,趋往一看,却是小莺,亦为乱兵所杀。遂雇人舆至空地,一同埋厝,而崔生夫妇竟不知所往。
卷七
卢云卿
引
花茵上人曰:情之一字,能使人死。即不死,亦使人痴,大都闺阁尤甚。如文君私奔长卿,红拂妓之奔李卫公,则不可谓痴也。何也?彼盖以丈夫之眼,识豪杰于风尘。双瞳不瞽,臭味自投。不奔,直令英雄气短耳;奔之,初不以儿女情多也。以故其奔也,非情也,识也。
然自红拂以后,千载寥寥,痴者居多,识未之见。唯虎林卢氏,能于尘埃中,物色未第之刘生,其卓识慧眼,不在文君、红拂之下。予故举以散人,使点次其事,以继琴台之雅躅。
武昌山长曰:文君之从相如,为千古私奔之祖。才色竞美,文词匹丽,是真千古对手。使当日不会意于琴心,则然一婺妇终耳!由来不失节之妇人,与草木同朽腐者,指宁胜屈哉!文君附相如而名始传,不可谓非幸也。
数百年后,复有杨家执拂伎,一双慧眼,高出须眉丈夫,无俟琴心之挑,不嫌多露之诮。以卫公之勋业,岂乏娇艳,而他年不闻有《白头吟》者,亦不可谓非幸也!
临安卢云卿,钟情所至,私奔月嵋,才貌双艳,足称佳偶。而其痴情敏识,真堪与二美伯仲。然彼则流声竹简,兹独湮没不称者何也?盖因月嵋贵后,讳言其事,故家乘阙而不载,史氏闻而不详。即鸥山人《艳异》一编,未经搜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