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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小半年,二彪才又渐渐出现在那处墙角。
他没有什么变化,好像悲伤与冤屈都不能使他更落魄。
我操着口袋靠近他,这次没有好的打火机可以摆弄,他看了我一眼,说:「聪,那天你去哪儿了,我一转头你就不见了,我以为你冲到教室里救人了,就跑进去找你,不过烟太浓了,人没救到,也一直没找到你……」
我瞪着眼睛看他,好半天不能出声。
傻子的世界不可理喻,我从没想到,他冲进火里是因为我。他明知道那火是我放的,可在被逼问时他没有供出我来。或许,他真把我当朋友。
朋友。当这个世界连亲情都淡薄时,还会有真正的友情吗?
二彪他老妈这半年更勤快了,身子迅速地佝偻下去,步子却一点不慢。女儿的丧葬费让她欠了不少债,以至于对钱的渴望更加急切,现在在镇里的工厂做两份工,每天都是一副严肃而愤怒的面孔,像是身体里住进了一只怨气横生的鬼。
她开始寄希望于奇迹,每天都要买几份彩票,双色球和3D,以及十块钱五张的刮刮卡。凑在彩票站那堆疯狂的男人们一起,像攥住了命运的密码一般用力喊着某一个数字,胀满亢奋的希望,然后一瞬间面如死灰的失望,接着愤愤然地咒骂,最后再用颤巍巍的希望买下下一期的数字。
她已经不再在每个黄昏去那个角落里接二彪回家吃饭,我和二彪便每天在彩票点等着她,目睹这每天重复的起起落落,然后目送这一对母子互相挽着,走进命运那不可揣摩的光影里。
我承认,从前我从不知道愧疚是什么滋味。
但二彪不同,起初我只把他当稀奇物种,调剂自己无聊的青春,可那个黄昏,我觉得我该弥补他些什么。
机会在不久后悄然来临,我有些激动难抑。
那天下着雨,我带着二彪走了四五里的路。他不解,但没有多问。我却反复问了他好几遍,「你看准了是吧,是那几个数没错吧?」
他点点头,很是笃定。
小镇有山有水,但路况不好,这条路靠近临海养殖圈,因为海参在市场上走俏,大家争相把虾圈鱼圈都改造成海参圈,巨大的翻斗车运来一车车垫圈底的石头,在超负荷重压下,这路面常年坑坑洼洼,常年在修护,却总来不及改观。有时候超载的翻斗车被路面上的坑一颠,几百斤重的石头便从车斗里滚下来,开在它一侧的轿车顶顿时瘪了进去,司机的面目消失不见,和车顶一起被石头吃进肚子里。
世界就是这样,坑坑洼洼,充满死亡陷阱。
你不能怨谁,但你也有理由怨所有人。
从翻斗车上滚下来的大石头会被临时堆在路边,等着集中处理。我和二彪搬动着那些石头,有的石头上还残留着干巴的血迹,被雨水一冲,又恢复成了鲜活的液态。它们淌下来,像残羹冷炙的汤汁。
二彪忽然抓住我的手腕,问:「怎么了?」
我愣了愣,无所谓地抽回手,从雨衣袖子里露出的手臂上印着褐色的鞭痕,已经很久远了,却仍这么清晰,可见下手的人多用力。
「疼吗?」他在雨声里问。
我摇头。当我心里充满恨意,也就不疼了。
当那个骑着本田摩托穿雨衣的男人经过时,发现大半个路面都被石头挡住了,只能从剩下那一侧驶过。雨天的行路人心里总是急躁,然而车轮从一个凹坑里还未出来时,突然嘣的一声脆响。
像有人被枪决一般,车胎爆了,摩托歪倒下去,人也摔在一边。他正挣扎着爬起来,我猛地从石头堆后面冲出去,一棒子将他打晕,从他怀里摸出那张不及巴掌大的纸,再把自己事先买好的彩票替换进他衣兜里。事情顺利进行完毕,我拉着二彪一路跑回镇里。
二彪很被动,我明显觉得拉他拉得很费力。
一直到一个可以避雨的公交站台,他终于甩开我,呼哧呼哧地往回走。
「喂!」我喊他,「我这可是为你抢的,你老妈每天疯了似的,不就是为了能中奖?」我把彩票硬塞进他怀里,然后扭头就走。
很多年后,当我向警察说起这些细节时他们都不肯置信,他们不信的是,我会对那笔巨额的奖金不为所动。我不屑地笑笑,他们忘了,我和二彪一样,都不是正常人。在普世的价值观里,我们都是傻的可笑的愚人。
否则我怎么会想尽办法让身家不菲的父亲破产,从而让母亲再无留恋地离开他。
对于一个对我仗义的傻瓜,我拿什么回报他都不为过,何况是我并不在乎的金钱。
我走在大雨里,第一次觉得,这小镇和我的人生并不是那么无聊。
4
事情是这样的。
那时候互联网还没如今这样普及,二彪被嘱咐按时从电视上把双色球和3D的中奖号码记在一张纸上,他老妈有时上夜班来不及亲自去彩票站,就捏着二彪的纸条,戴着老花镜在昏黄的灯光下,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对,一遍又一遍,神经质的执着。
在我陪二彪去彩票站等他老妈的某个黄昏,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