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天刚把面揉好,那闻到香味就无孔不入的乐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身上脸上全是黑灰,嘴角还留着大块黑屑,她看着大盆面,咽了咽口水,谄媚地笑道:“秋教习,你这是做面条还是饺子,我拿个好消息跟你换好不好?”
秋水天在她脸上拍了一记,把她的花猫脸颜色凑齐了,拍了拍手上的面粉,笑道:“有事快说,晚上上我家吃面去,我家阿懒想吃。”
乐乐神神秘秘地凑近他耳朵,悄声道:“我听少爷说找着我爷爷了,他命人护送到蓬莱书院来,还差两三天就到了!”
“太好了!”秋水天大掌一拍,乐乐登时矮了半截,等她苦着脸站起来,秋水天已经挥舞着两只白爪子跑去藏书楼,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她戳了戳面团,恨恨道:“就记得你家的阿懒,小心你家阿懒不要你,笨蛋!”她突然掩住嘴,四处瞧了瞧,悄悄叹了口气,飞快地往学斋跑去。
下课的梆子一响,清一色白衫少年从学斋讲堂走出来,乐乐本来有些近视,这会更分不清谁是少爷,急得拽着根桃枝蹦来跳去。她满身狼狈,这样一来更是滑稽,把众人的目光全都引了过来,少年们对她指指点点,笑不可抑。
秦水浔其实一出讲堂就看到她,看到那张花猫脸,实在不想承认认识这个人,头一低,随手拽住身边一人说话,好死不死,拽的人是霍小胆。这个“仰慕”他的霍小胆最爱管他的闲事,拉着他袖子朝那边一指,一本正经道:“秦水浔,那不是乐乐吗?”
装不下去,秦水浔恨恨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只好去认领,直到走到面前,乐乐才从一脸茫然中回过神来,大叫道:“少爷,我可找到你了!”她在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油纸包的烤红薯,乐呵呵道:“少爷,我刚烤的,趁热吃吧!”
秦水浔额头青筋直跳,“除了吃你还能做什么,回去给我洗干净!”
乐乐缩了缩脖子,眼睛骨碌着,笑眯眯道:“少爷,秋教习晚上请我们吃饭。”
“一定是你自己去讨的!”秦水浔直喘粗气,“你是不是对他嘀咕了什么,你那嘴巴就不能捂紧点!”他突然脸色微变,揪着她耳朵,把她拖到身边,恶狠狠道:“你该不会把那件事也告诉他了?”
乐乐龇牙咧嘴地笑,“少爷,你放心,我才没那么笨。再说,那件事只是别人捕风捉影,韩夫子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去做……”
秦水浔劈头给她一个爆栗,厉喝道:“闭嘴!”
乐乐见他动了真怒,吓得落荒而逃,秦水浔看着她的背影,轻叹道:“傻孩子,在皇家面前,再有本事也没用啊!”
乐乐一溜烟跑回家,刚在院中把脸洗净,柴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抬头一看,只见进来那老人发如杂草,衣衫褴褛,笑起来满脸尘土簌簌地落。她浑身一震,手中的瓢哐当落地,猛扑过去,抱着老人嚎啕大哭,“爷爷,你总算来了!”
乐游揪着发髻把她从怀里拖出来,笑眯眯道:“乖孙女,有吃的没?”
“除了吃你还会什么!”乐乐如被踩到尾巴的猫,张牙舞爪跳起来,“给你个烤红薯,呆会跟我蹭吃的去!”
乐游笑得长长的眉毛直抖,“我孙女就是厉害,到哪里都饿不着,你家少爷呢?”
“上课!”乐乐没好气地回答,舀了瓢水劈头给他浇下,咬牙切齿道,“还不快洗洗,脏鬼,等下不要连累我一起挨骂!”
乐游哇哇直叫,左思右想,还是乖乖去洗澡换衣服,等他神清气爽地出现,乐乐正和两只狗玩得不亦乐乎,乐游眼中光芒骤长,大叫道:“狗肉!”
小江小海仿佛听懂了他的话,警惕地退了两步,对着他一阵狂吠,乐乐抓起一只鞋子朝他扔去,咬牙切齿道:“这是书院的狗,秋教习带着巡查的!”
乐游摸摸脑袋,嘿嘿笑道:“乖乐乐,这韩夫子是哪路神仙,出动这么多人找我?”
“还真被你说对了,她就叫懒神仙!”乐乐白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交游广阔吗,难道连她也不认识?”
乐游没有中她的激将计,眉头微蹙,轻叹一声,弹了弹长长的眉毛,老着脸皮笑道:“乐乐,乖乐乐,你刚才说到哪里蹭吃的啊?”
乐乐一把揪住他的胡子,嗷嗷怪叫:“就惦记吃!你把我扔给那冰块脸,一走就是几年,就没想过我会不会挨冻受饿,会不会被他欺负……”说着说着,她眼眶红了,蹲下去抱着膝,轻声抽泣。
乐游讪笑连连,“乖孙女,你这不是好好的吗,那孩子虽然身份尊贵,少言寡语,心地倒也不坏,要不我不可能放心让你伺候他。乖孙女,你陪他读完书,我一定带你云游四海,吃遍大江南北!”
乐乐抹着泪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乐游在后面吹胡子瞪眼,见两只狗虎视眈眈看着自己,吓得一个哆嗦,乖乖跟了上去。
真是百年难遇的奇观,看着以懒著称的韩夫子坚持讲完一堂课,连一向沉着冷静的秦水浔也目瞪口呆,不过梆子一响,韩夫子原形毕露,如骨头从身体里抽走,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眼睛眯缝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坐在她面前的霍小胆眼睁睁看着她软下去,鼻子一酸,从椅子底下的包袱里拿出件棉袍披在她身上,见大家目光炯炯看着,浑身红成了煮熟的虾子,一溜烟缩回座位,头都不敢抬。
这时,虚掩的门砰地一声撞在墙上,整栋屋子都晃了晃,秋教习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大手一抓,把那团稀泥扛上肩膀,又火烧屁股般冲了出去。
秦水浔脑子里灵光一闪,连书都顾不上了,拔腿就追,霍小胆抓到掉落下来的棉袍,下意识地跟在他们身后。
果不其然,刚翻过山顶,乐乐和一个瘦得似乎要随风飘走的白须老人一前一后往下走,乐乐已快到最前排秋水天家,那老人似乎怕踩死蚂蚁,还耷拉着脑袋在半路一步步挪。
而秋水天,已三步并作两步赶上老人,捂紧怀中软绵绵的人,扑通跪倒在那老人面前。
秦水浔停下脚步,遥遥看着这一幕,眼眶渐渐红了,听到呜呜的哭声,回头一看,果然是霍小胆,没好气道:“没用,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霍小胆抹了抹脸,四顾无人,结结巴巴道:“秦……秦水浔,你……你不要老嫌弃我,我没有恶意,我……我爹是霍西风。”
秦水浔眉头一挑,心中有了底,听闻霍西风将军是安王爷的人,安王爷一贯支持和主张对乌余的温和政策,看来霍小胆也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嘴角一勾,在那瘦弱的肩膀重重拍了一记,转头就走。
想起爹爹的嘱咐,霍小胆悔恨交加,瘪了瘪嘴,正对上秦水浔戏谑的笑脸,脸一红,脖子一缩,像受惊的兔子一般夺路狂奔。
远处,招福和江姨急急忙忙从桃林中钻出来,招福抬头一看,突然定住脚步,江姨跟得太急,差点撞到他背上。招福浑若未觉,喃喃道:“江玉蝉,你说说,我还有没有机会?”
江姨定定看着那巨人拜倒,心头百感交集,轻声道:“公子请以大局为重,不要纠缠于这些虚幻的儿女情长,夫人还在等公子回去商议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