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廖婉玗第二次坐火车,从鹭州到广州不比去江宁那样远,他们傍晚之前就能赶到,不必辛苦在车上过夜,这也让她松了口气。
明日约了出售肥皂厂设备的德国人见面,她希望自己的状态能好一些。古永愖也来了,刚还坐在她对面,这会去外头吸烟。
古永愖在这些事情上比她有经验的多,林克己让她由不懂的要问,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拿不准的事情,先同古永愖商量,要是商量到最后,两个人仍然无法说服对方,那就给他拍份电报。
古永愖拉开包厢的木门,就看见廖婉玗神情严肃地看着手里的资料,“廖小姐,之前去过广州吗?”他想找个话题,也好转移她的注意力。
廖婉玗抬头看着古永愖,目光随着他从包厢门到对面落座,“没去过,这是我第二次出远门。”
“广州是个好地方,等我们明日见完那德国人,我请你吃饭,我同林先生常来,那家店一定要推荐给你。”
廖婉玗感谢他的好意,微微一笑,但想起明日要去看皂场设备,又不免紧张起来,“我总觉得,对方说的是我听不懂的语言,实在不安心。”
古永愖还以为她在烦躁什么,这会知道原因不免觉得好笑,“先生在广州也有产业,已经安排了翻译和律师随我们同行,都是自己人,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廖婉玗听他这样讲略安心了些,“我原以为林叔叔只在学校里面教书,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样多的实业。”
林克己曾嘱咐过古永愖,廖婉玗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于是他讲起话来,也就总是要保留六七分,“甲午后,戊戌败,但所言不虚,虽说是江河滥觞,但总有壮大的一日。先生不爱我们总被别人拿捏,就常想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古永愖这会讲话的调调廖婉玗觉得有点熟,细一想,竟是有几分像失踪已久的陈秉译,“古先生也革命吗?”
古永愖呷了一口热茶,“天地之大,自有运势,该亡的亡,该兴的兴。非人力可左右。”
他说话有点老气横秋,跟他处理公事的时候倒是不大一样,廖婉玗在心里暗暗地猜测,古永愖是不是遇到过什么事情,心里面装着许多经历与故事。
这之后两个人偶有闲聊,廖婉玗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被古永愖叫醒时,火车已经到了广州站。
这边的天气比鹭州好一些,阳光明媚,廖婉玗站在月台上深吸了一口气,跟在古永愖身后往出站口走去。
没有车子来接他们,两个人分别叫了一辆黄包车,廖婉玗的车夫,便跟在古永愖的车后面,稳稳当当地跑了起来。
两人先去了林克己在广州的公寓处,古永愖按照他的吩咐,将廖婉玗安顿在这里,自己则去两条街外,公司长包的大饭店房间,准备稍晚些见一见律师。
廖婉玗送走了古永愖,独自一个人打量起这件公寓。
房子并不小,但因为是林克己临时落脚的地方,所以没有书房,只分隔了卧室、客厅、浴室和一间小厨房。她打开厨房的柜子看了看,那里面的炊具都还崭新,显然是主人根本不曾用过。
她不爱乱动别人的东西,趁着时间还在,回卧室在箱子里取出资料来,又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如今的年岁里,碱也算是个金贵材料,主要来源全部依赖进口,所以价格居高不下,偶尔洋商不高兴了,或许又会进入有钱也买不到的尴尬境地。
廖婉玗说要做香皂的时候,根本连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现在学习过之后,又开始忧愁起来。
他们的初衷是不想再被洋人扼住咽喉,可现在若要制皂,原材料上又得看人家脸色,着实叫廖婉玗有点犹豫不决。
这算不算违背初衷呢?
许是因为长途跋涉,这一晚廖婉玗睡得很好,她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将自己梳洗干净,又换上了得体的衣裳,紧张地站在林克己浴室的半身镜前,反反复复地检查着自己。
她紧张,紧张地一会担心自己的头发是不是不大利落,一会又担心某样机器,她是不是记错了名字。
古永愖来接她的时候,她仍旧还是惴惴不安。
出售设备的德国人,原本是在中国自己开办制皂厂的,可是他的妻女始终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他最后决定将设备卖掉,全家老小都回到故乡去。
廖婉玗跟在德国人身后,看着他介绍工厂里的设备,这些设备还很新,看得出来使用的并不久,“我希望买下的是您的工厂、设配和配方。”
这是廖婉玗早就想好的,她可不打算只要几台机器。
翻译说给德国人听,听完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打量了廖婉玗两遍。他以为她只是跟着来看热闹的小姑娘,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发言权。
翻译听德国人讲了几句话,然后表情遗憾地说:“米勒先生说,许可和设备都可以卖给咱们,但是配方不行,那时他的商业机密,是绝对不会给我们的。”
廖婉玗听完这话蹙了眉头,她看了一眼古永愖,“我们也不是白要,花钱买也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