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进之做事有多拼,旁人或许不知道,崔林是他的贴身长随,自然是知道的。
督工永通渠三个月,大事小事从不假手于人,昔年是个没有高床软枕就不睡的贵公子,如今却跟个苦行僧一样在工地上熬。
三个月下来,叫太阳都晒脱了几层皮。
今儿反倒要休息了?
崔进之只道,“平阳今日受了委屈,我先回府去看看她。”
一路纵马,下马时天已经全黑了。他进了府就往东边拐,进了后院,来到李述的正房门口。
门口守着红螺和另一个侍女,声音压低了正细细碎碎说着闲话。廊下的宫灯隔一盏点一盏,照的夜色朦朦胧胧的。
红螺见崔进之来了,一下子站了起来。
府里的两位主子王不见王,纵是见面也是在花厅商量事情,甚少来卧房。
崔进之许久不来公主内院,红螺瞧着他都觉得陌生了,一双眼盯着他,倒有些防登徒子的意思。
红螺道,“驸马爷,公主睡下了,您……”
崔进之却道,“我不吵她,我只进去瞧瞧她。”
红螺迟疑着。
公主虽没明说,可红螺是伺候人的,自会察言观色。公主近来对驸马爷冷了心了。
如今驸马爷贸然进公主卧房……怕是公主醒来了不高兴。
崔进之见红螺迟疑不动,当下便冷了眉,“怎么,我们夫妻要见面,倒要经过你这个奴才的同意?”
红螺忙摇头,“不、不是。只是……驸马爷要不稍等片刻,奴这就进去唤公主起身,公主梳妆后再召驸马。”
谁知崔进之不听,一把将红螺推开了,自推开门进了房。
红螺急得连忙跟了进去,生怕崔进之做点什么事。
崔进之见红螺要说话,凤眼一展就压住了她的话头。
他可是一抬眼能压得住太子的人,红螺到底是个奴婢,不敢跟主子硬着来。当下只能噤声不言。
崔进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红螺下去。
红螺看着崔进之拨开帐子进了内间,她不能出去,公主睡得熟,万一驸马要做点什么呢。
于是红螺一步一步踅到了明间,慢吞吞地点了一盏灯,又慢吞吞地端茶倒水,看似忙着,实际上一只耳朵竖起来,一直听着里头的声音。
万一有点什么事,她好立刻就冲进去保护公主。
崔进之又不聋,自然听见了红螺在外头,他也懒得再撵她。
他只是心头一叹,如今连李述的奴才都待他这样生分了。
他掀起袍子就坐在了李述床边。
李述喜欢睡极软的床,刚坐上去,整个人仿佛都要陷进去,动静便有些大。
李述皱了皱眉,似有所察,只是睡得熟,到底还是没醒过来。
廊下的灯笼影影绰绰,从雕花窗棱里投射进来,暗暗地照在屋里。李述睡觉时不爱落下床帐,她觉得那样沉闷。
灯笼的光是暗黄色的,细细地落在她薄被上,以及薄被下她露出的手上。
便显得她一贯白如玉、冷如冰的手有了些温度一样。
崔进之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李述的掌心。
崔进之进宫做伴读时只有十五岁,最是少年浪荡时。他又是家中幼子,受父母宠、受兄长宠,养成了一副荒唐的性子,最是受不得规矩羁绊。
做皇子的伴读烦得很,没法出宫去耍,书房里太傅教的书他全都能倒背如流,也不想上课,逮着空子就往书房外跑,整日价在宫里闲逛。
有一回他甩着袖子乱逛,刚钻进御花园的假山石堆里准备躺着睡一晌,结果就碰到一个小姑娘。
她的衣裳瞧着不像是宫女,可寒酸的也不像是公主,有些四六不沾的尴尬。
她听见他的脚步声,一双眼抬了起来。她有一双眼睛通透的眼睛,显得有些尖锐,但更多的,却是眼里的空旷寂寞。
崔进之在宫中闲得能把纸折出花儿来,这会儿见了小姑娘自然也不会撒手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