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过去发生的某一事件无法被还原时,真相是什么?!
真相来源于亲历者或旁观者的解读,但不同人的解读是不同,甚至大相径庭。
现在的证据表明,在张建国家地下墓道中发现的女性尸骸就是徐心月无疑,但当年的事情经过又出现了另一种版本。
严旭尧翻了两页病例档案材料,抬头望了宋海一眼,目光里充满了疑惑。
宋海没有说话,而是用手势示意严旭尧继续看下去。
医:沈筠,这个世界上,这个社会中,亲人的离世对谁而言都是悲恸的。关于你妹妹徐心月的死亡,你不必耿耿于怀过于自责,因为这不是你的责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每个人都应当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你妹妹的结局是她一手造成的,在这件事,你并没有什么错。即便这一次你救了他,下一次的结局还是注定了的。举个例子吧,不知是否看过小说《射雕英雄传》,我觉得小说中杨康的角色与你妹妹徐心月有点相似。环境改变了一个人本性和认知,你们虽然是相同的父母所生,但却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所以,你无法挽救她,正如你无法改变她一样。
患(掩面哭泣):我妹妹她小的时候很乖的,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真的很懊悔当时为什么那样任性,丢下她一个人离开了……
医注:患者情绪极度不稳定,血压指标适用催眠的临界值,建议唤醒。
严旭尧读到这里,似有所悟,抬头问道:“宋主任,难道沈筠的人格分裂倾向是因为对她妹妹徐心月的死怀有深深的懊悔和自我谴责所致?”
“有这部分的因素,但不全是。”宋海点了点头说道,“你继续看下去就明白了。”
严旭尧翻到了病例材料的第三页,这是最后一部分医患交谈记录:
医:距你上次来这里就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你现在感觉如何?
患:我好多了,谢谢你医生,实际上,我根本没有病,只是亲人离世悲伤过度而已。
医:这就好,关于你妹妹的事情,我也深表沉痛,但还请振作起来,毕竟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患:谢谢您的安慰,但不是我妹妹,而是我姐姐。
医:咦,难道是我记错了?!
患:嗯。您可能太忙了,上次来您这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了。我是徐心月,我姐姐叫沈筠,我们两个是双胞胎,我姐姐她……为了救我牺牲了自己。
医:哦,双胞胎?!
患:嗯,是的。
医:原来是这样,或许是我记错了,到底是什么回事,徐女士?
患:上次,我跟您说过,我很小的时候被一对美国夫妇收养了,自此便和姐姐沈筠分散了多年,再相见时发现彼此是那么的陌生,让我感到茫然无措和害怕。
医:哦,为什么会感到无措和害怕?
患:我来中国只是为了求学和做生意,而我姐姐却给我套上了复仇的枷锁。她说我们的父母当年是被人杀害的,而凶手始终逍遥法外,要求我跟她一起为父母报仇。虽然我对父母已经没有了印象,但据我所了解的情况,我的父亲应该不是徐洪胜,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推断,她对复仇有种疯狂的执念,这让我感到惶恐,我觉得她好像是被人洗脑了。所以,我劝她理智一些,如果父母真的是被人残杀的,为什么过去了这么多年公安机关始终不查呢?那可是命案啊,我觉的有些匪夷所思。我的美国养父母告诉我,我当年是被人遗弃的。退一步来说,就算我父母是被人杀害的,只需向公安机关提供线索就行了,他们对我并没有养育之恩,我没有义务赌上自己下半生去冒险复仇!
医:所以,你拒绝了你姐姐?
患:我并没有拒绝她,我只是让她理智一些,因为她那种复仇的执念太疯狂了,简直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她复仇的工具就是她的身体,为此,她不惜与申平飞、韩云、邬雷、周琛、田学东、张建国、严旭尧等人发生关系,并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在这些男人当中,只有严旭尧算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所以,我劝我姐姐,既然决定复仇,就不要随便跟严旭尧结婚,如果跟他结婚了,就不要只想着复仇,最后把严旭尧这样无辜的人牵涉进来。但是,姐姐却告诉我,严旭尧是她的最后一张王牌。
医:你的意思是,你姐姐把所有的男人都当成了复仇的工具?
患:是的,我觉得她就像是一个被操纵的木偶人,只为复仇而活,已经丧失了自己的本性。当然,我也做错了事情,这件事让我悔恨终生。
医:究竟是什么事情?
患:刚才我跟您提起过,我来中国的目的之一就是做生意,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叫张建国,在一次闲谈过程中,我跟张建国承认了我是沈筠妹妹的事实。实际上,就算我不承认也没有办法,因为我跟我姐姐长的很像,张建国本身就已经怀疑了。我当时提醒了一下张建国,最近沈筠跟邬雷走的很近,叫张建国当心一些。但是,张建国冷笑着回应我说,他应该当心的人是我,因为沈筠告诉他,我正在打他那春秋墓道图的主意。
医: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患:张建国把我姐姐和我都囚禁在了他家的地牢里,分别关押在两个墓室里,中间有一道铁门隔着。后来,我设法从地牢中逃了出去,但是我没能救我姐姐,因为我无法打开那道门……几天后,我得知她死在了墓道里面……
严旭尧看到这里,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再往下翻就没有对话记录了。
“严旭尧,怎么样,你对这三段谈话的内容有什么看法?”宋海问道。
“一头雾水啊,我越看越糊涂了,有些车轱辘话说两遍,但哪个才是真的不得而知啊。”严旭尧叹了口气说道,“那个患者到底是沈筠还是徐心月啊?”
宋海说道:“你再看我的诊断结论。”
严旭尧赶忙翻到了病例档案的最后一页,上面是宋海的诊断记录:“经与家属访谈,患者名为沈筠,但遭到患者本人的否认。患者清醒时自称徐心月,鄙视姐姐为复仇不择手段的行为;但被催眠时才承认自己是沈筠,并对妹妹徐心月的死感到深深的懊悔和自责。经评估,患者沈筠具有严重的人格分裂倾向,不愿意接受妹妹徐心月已经死亡的事实,同时,对自己过往的不堪经历感到羞耻和鄙夷,不接受自己存在的意义,试图将自己幻化成妹妹,而摒弃曾经的自我,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但是矛盾的性格,始终在她的意思里存在。”
严旭尧合上了病例,说道:“宋医生,这是八年前的病历了吧,当时沈筠还自称是徐心月,但现在她已经承认自己是沈筠了,而且关于徐心月,她还有一套自己的解释。比如,她说当年那个跟我结婚并怀疑的女人其实就是徐心月,而不是她……”
“我们可以唤醒一个沉睡的人,却唤不醒一个假睡的人。”宋海淡淡地说道,“实际上,沈筠的精神疾病已经好了,但是,她始终不敢正视自己的过往,在自责和愧疚的压力下她选择了逃避,把自己身上的种种不堪推在了已经死去的妹妹身上,这样她才能得到良心上的安宁,渐渐地,连她自己都相信了自己编织的故事。”
严旭尧站了起来,走到了窗户前,望着远处的风景,神情若有所思。